2015年4月26日晚,點開報社微信群,報社副總編輯羅興輝發布的陳南老總于當日傍晚6時45分病逝的消息冰冷地貼在屏幕上,當時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覺得胸口如被重擊,悲痛難言——之前對陳南老總的病情心中雖有一種不祥預感,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這么早地離開我們,離開得如此忽然和決絕。一月底我調回深館之前一段日子曾經想約他見面,卻因忙于收拾行李,以及聽同事說他正在準備做第二次手術,不敢打擾他而未能成事,不料如今天人永隔,老天真是無情!
這些天來,與很多同事及朋友一樣,腦海里時常會回憶起與陳南老總生前相處的點點滴滴,他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在眼前,仿佛從未離去……
陳南老總英文名叫Lam,因此我們都習慣叫他Lam總。1999年9月21日,我调至香港商報工作,從此與時為執行總編輯的Lam總相識相交相知15年多,在工作生活上受其教益恩惠甚多。
熟識Lam總的人一提起他,都會豎起大拇指:大好人一個!的確如此,Lam總謙厚和善,淡泊名利,總是抱著與人為善的態度與人相處,也很愛幫助別人,不管是報社中的新人老人還是外面的熟人朋友,有誰在工作生活上有事求助,他都會傾囊相授、盡力相幫。他有一副非常有磁性的嗓音,有點babyfat的臉笑起來總是眼瞇瞇的,而且笑聲爽朗洪亮,其言行舉止處處讓人感到很溫暖。
Lam總出生于1954年8月12日,很湊巧,現任香港特首梁振英與他同年同月同日生。有一次在一個公開場合,Lam總向梁特首提起此事,兩人一對比出生時辰,梁特首要早出生幾小時。人生難得會遇到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這種緣分令兩人很是惺惺相惜。
Lam總祖籍廣東南海西樵,我們有時候會開玩笑稱他為“南海十三郎”,他也很“受落”。在香港土生土長的他,其實對祖籍家鄉很有感情,愛喝啤酒的他幾杯下肚,有時就會給我們講起他小時候跟隨父親送油米衫糖給家鄉親人的故事。記得很久前他說過在家鄉好像還有5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為了能給當時貧苦的家鄉親人更多的接濟,有時候他身上要穿著很多件衣服,將自己包得像個大胖子,一路顛簸地到家鄉后再脫下給親人。內地改革開放之后,百姓生活越來越富裕,地處珠三角的南海更是得風氣之先,家鄉面貌日新月異, 親人們早就不用接濟了。“哥哥們都住上幾層大屋,有的子侄開廠做生意,還買了私家車,過得好‘撻條’,經常邀我回去看看。”談起家鄉變化, Lam總很是感慨。他說自己在家鄉還有一間祖屋,時常提出要請我們這些同事一起到他家鄉去玩一玩。原先想等他退休清閑的時候再應約與他前往,但這個愿望已永遠無法實現。
與Lam總相處的時候,經常聽他談起他的家庭。Lam總自己出身于香港最高學府香港大學,他的兩個公子也很出色,大公子畢業于香港中文大學,乖巧內向;小公子是香港大學的榮譽畢業生,聰明活潑。報社內部組織親子休閑活動,Lam總有時會帶著他們出席。香港社會經常會就一些時政熱點話題展開爭論,左右兩派觀點對立,有時會吵得不可開交,Lam總說有時會與兩個兒子交流看法,但他不會強硬灌輸自己的觀點,而是以引導的方式,讓兒子們從多角度去看事情,分析事情的前因后果,幫助他們獨立思考。小公子早就談有了女朋友,而大公子工作好幾年了還沒有對象,這讓Lam總有點操心。他嘴上老是說兒子大了不由爹,找對象的事讓其順其自然,可實際上,他一有機會就會讓同事或朋友幫忙介紹,而且還有幾次約出女方見面,可惜均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從此可看出Lam總舐犢情深的一面 。
Lam總夫人前兩年榮休,多了時間去做義工或者外出游埠了。其夫人這兩年曾去過西藏、臺灣,以及不知是黃山還是張家界等地。每次其夫人外出游埠,都會通過手機網絡社交平臺傳些相片給Lam總,有時還會附上囑咐Lam總注意休息之類的貼心話。每當收到這些信息,Lam總就會打開手機“曬”給我們分享,其夫妻恩愛之情讓人羨慕。
作為香港大學的高材生,Lam總畢業后完全可以選擇收入更為豐厚、前景更加看好的行業,但他卻選擇了加盟愛國報章,而且從1978年起一干就是近40年。曾聽Lam總說過,他中小學曾在教會學校就讀,從小受到的教育沒有令他信耶穌,卻也培養了他對人對事要寬容、做人做事要對得起良心的人格。上大學后,他積極參加社會活動,尤其是一些愛國團體組織的活動,令其對國家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我們這些從深圳派來的同事都知道,Lam總很愛唱“紅歌”,而他知道的“紅歌”有時連我們一些稍為年輕的“大陸佬”都不知道。從他的成長史,不難看出他選擇加盟愛國報章并非一時沖動,不然的話,也不會當作一生的事業。在這近40年當中,曾經有其他媒體和機構許以高薪厚祿挖他跳槽,但都被他拒絕了。
1978至1992年,Lam總在文匯報從記者做起,一直做到了副總編輯。1992年,他應香港商報時任社長李祖澤和總編輯馬力之邀,到香港商報履職,先后負責過經營和采編管理工作。自深圳特區報(現在的深圳報業集團)入主香港商報之后,有人說,Lam總就是香港商報的形象代表。此話不假,我想這應該包涵幾個方面的意思:第一,內地客人到香港商報參訪,Lam總作為管理高層經常要出席接待,說著半咸半淡的普通話與人交流,起到了很好的潤滑劑作用,客人們也很喜歡與他交流。說實話,自我們與Lam總同事之后,Lam總的普通話說得越來越好,當然了,他還遠未達到標準水平,只是越來越流利而已。第二,舉凡香港政府機構或是商業社會機構,要聯系香港商報采訪事宜或是邀請香港商報人員出席活動,都知道香港商報有個Lam總,都會聯系他或邀請他出席。第三,香港商報組織活動,要邀請政府官員或社會各界的知名人士,多會請他出面協調。第四,作為資深傳媒人,他積極參與業界社團組織和活動,曾歷任香港報業公會總干事、新聞發言人,以及香港新聞行政人員協會執委、香港資深傳媒人員聯誼會顧問等社會公職。正是由於他在香港傳媒界長年服務貢獻良多,2014年7月香港特區政府慶祝成立17周年的時候,他被委任為太平紳士。
從2010年4月至2015年1月,我受命負責香港商報在香港的經營工作,經常請教于Lam總,承蒙其提攜,令我能很快熟悉香港報紙的經營狀況。香港乃蕞爾之地,700萬人口卻擁有13份大報、5份免費小報(最多時6份)以及名目眾多的雜志,傳媒競爭之激烈可以想像,再加上互聯網和移動網絡的沖擊,想要在經營方面尋求突破是一件很難的事。Lam總很支持我利用香港商報橫跨兩地優勢、盡量多搞活動創收的想法,不僅在人脈關系方面為我提供很多幫助,而且經常主動幫忙“諗計度橋”,為報社采編工作殫精竭慮之余,還為報社經營創收傾注了不少心血。
在人們眼中,Lam總是個大好人,按如今時興的說法,是個“暖男”,很少見他發脾氣。不過,有一次,他卻控制不住生氣了,而且生了好大的氣。事情發生在2007年的5月份,香港某右派報紙在頭版刊登了大標題為“馬力冷血”的歪曲報道。馬力(2007年8月病逝于廣州)時為港區全國人大代表、香港立法會議員、香港民建聯主席,也是香港商報副社長,與Lam總情誼甚深,是Lam總頗為敬重的人。為了此事,Lam總不止一次發脾氣,并藉一次宵夜見到該報編輯部負責人,向其表達了強烈不滿,而該負責人面帶歉意地告訴他:我也只是個打工的而已。
近年來,香港社會日益政治化,輿論爭吵也漸趨激烈,一些媒體不顧客觀事實,動輒以人身攻擊、道德審判的姿態從中煽風點火,挑潑離間。對此現象,Lam總憂心忡忡。他多次表示,新聞自由是好東西,但我們傳媒人不能濫用,新聞自由必須建立在客觀、真實的基礎上。
報社同事和朋友圈都知道,Lam總早年起就有一個習慣,幾乎是“無夜不宵”,我們也開玩笑地封他一個“榮銜”——“香港宵夜委員會主席”。據說,香港傳媒界很早就有宵夜聚會的習慣,白天大家各有各忙,晚上收工之后,不同報社的同行好友便會相約一起吃宵夜,一是聯絡情誼,二是互通信息。尤其是干編輯這一行的,每每要值班到深夜才收工,用腦多了,很多人一時半會睡不著,便養成了宵夜習慣。大家都知道,這個習慣對身體無益,但長年在傳媒界摸爬滾打的Lam總,應該是深受前輩影響,一直保持這個習慣,怎么也改變不了。為了讓他減少宵夜,我們經常“借意”不去參加,但他總能約到其他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有時候,深館或內地辦事處的同事來香港公干,他一般都會約其宵夜,答應的話他就會感到很開心。其實,宵夜樂趣也不少,有個同行劉兄,在休漁期后,幾乎每個月都要租船出海釣魚,每次釣完魚回來,都會預先通知Lam總等人,拎著十幾二十來斤的戰利品約好晚上到某個酒家宵夜。戰利品中有鯧魚、黃腳立、油鎚、墨魚以及其他叫不上名字的魚,酒家等客人到齊后,便按指示或蒸或燜或煲或刺身做成各味佳肴。在港工作這些年里,我參加了多次這樣的宵夜,每次都是大快朵頤。
Lam總嗜好喝啤酒,別的什么茅臺、拉斐之類的酒他一概不喜歡,獨沽啤酒一味。他每天都要喝,而且量還不小,剛認識他的時候,一天至少要喝七八支瓶裝啤酒,中午起床吃他的早餐時要喝,晚上吃飯的時候要喝,宵夜的時候還要喝,儼然把啤酒當飯,同事和朋友怎么勸也沒用。前兩年,由于有高血壓,醫生勸他少喝,他才好不容易把中午的酒給戒掉了。因為此事,他還挺有成就感,不過,每天他還是要喝五六瓶啤酒。
據說,Lam總所患之病,名為胃腸道基質瘤(GIST),是一種罕見的不定時炸彈。由于身體的一個名為C-Kit(CD117)的基因出現突變,引致腸道壁的神經系統細胞演變成為腫瘤細胞,發病的概率為每年每百萬人有10至20人。有同事曾引用醫生的話解釋說,Lam總的病與他的生活習慣無關。對此解釋,即便作為“醫盲”的我也是半信半疑。
Lam總從第一次做手術到最后離世,也不過只有10個月左右的時間。記得是在去年春節過后不久,Lam總在一次吃晚飯時告訴我說,最近覺得身上老癢,起先以為是濕疹,但搽了很多藥都沒用,后來晚上睡覺老發汗,而且是大汗淋漓。我對醫學一竅不通,只能建議他去看醫生。過了幾天,他說去看了中醫,并抓了幾服中藥煎服。可能是看中醫也沒有效果,他聯系了保險公司,保險公司很快幫他聯系醫院做bodycheck,結果醫生通知他馬上入院做手術,當時是去年6月間,他第一次入院做手術。他出院后告訴我說,醫生從他肚子里切除了一個約5斤重的瘤。手術后他雖然人瘦了,但精神很好,不久他過生日,一些同事和朋友還和他宵夜祝壽。由于年屆六十,他從香港商報榮休,其后他有好幾次回到報館,其中一次還是為香港商報內地辦事處的同事上課培訓。原以為他做完手術后身體可以慢慢調理康復,沒想到他在今年一月中下旬的時候,病情開始惡化……
Lam總走了,自此人世少了一位良師益友,天堂多了一個“暖男”。有了Lam總,天堂會變得更加溫暖。
Lam總走好!愿下輩子我們還做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