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
 2015-05-25
 
 
悼思
  

   2015年的4月26日,注定是個悲傷的周日。

  傍晚,七時許,突然收到同事的訊息,說南總六時四十五分走了,整個人愣住了,眼淚立即如泉涌。

  剛剛的下午,和舊同事在一起,就兩小時前,才聊起南總,我還說很奇怪,前兩天夢見了南總,要給他掛個電話,問問好,也聊聊最近發生的事兒。

  電話還來不及打,這一夢,竟已陰陽相隔。真的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好難過。。。

  你怎么就走了呢?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你!你還要等我出嫁的時候,送我一桌酒席!我還想回去再去看你!我還想和你一起宵夜"啤啤佢"!

  前兩天晚上夢里的你是那么的清晰,飯局上,依舊在熱鬧的人群里笑而不語。以前幾乎沒有印象你曾出現在我的夢境里,這一刻,我寧愿相信你是托夢來和我say goodbye的,可我竟一點也沒有到sense到。

  同事說,你走前的幾天,已講不了話,電話也關機了。再早一點,你就已停止治療,住進了善終醫院,拒絕見朋友了,甚至不讓他們將消息外傳!

  我竟然什么都不知道,還想著回去再去看你,勸你接受推薦的醫生和藥物,跟你說我最近發生的很多事情,問你的意見。。。我還想著,這幾天,就先打個電話,和你聊聊。。。

  我以為,這輩子,還有很多很多的時間!過年和你通電話,但卻沒有見面,我以為,過完兩會回港還可以再約,我以為,你進一進醫院,很快又會再出來,和上次入院手術一樣!

  都沒有機會,沒有機會了。。。

  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見不到面了。。。

  以后回香港,再也沒有宵夜的借口了,再也見不到你喝著啤酒的腆靦笑臉,再也聽不到你在夜風中爽朗的笑聲了。。。

  我對著來京的舊同事,一邊哭一邊喃喃自語,講了好多的往事。

  晚上,回到家里,涙流成河,思念成災。我給相熟的舊同事,你的幾位傳媒老友發了訊息,其實,不想從口里說出這個消息,有些人或許也已得悉噩耗,我只是想為難過到不能自己的心找尋一份共鳴或慰藉。

  好想回香港宵夜,不好啤酒的我在北京開一瓶百威,放了兩只杯子,我要和你對飲。希望陪你喝完這最后一次,你一路走好!我知道天堂里一定沒有痛苦,或許會有很多的啤酒,希望你喝得開心,但不要喝多。

  接下來的日子,回憶和悲傷繼續纏繞著我,看見你的照片,聊起你的事情,眼淚還是會忍不住地往下掉。連續七個晚上,我都為你燃點了燭光,算是一份陪伴,一份寄思,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你頭七的晚上,我又開了一瓶啤酒,真希望天堂里也有宵夜,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念那些高朋滿座的熱鬧深夜,再陪你喝一次吧。

  酒剛剛好,吹熄那第七夜的蠟燭,雖然不舍得,但還是希望宵完這最后一次夜,你不要對人世間有留戀,安心走好。你會永遠在大家心間,下輩子,希望還能再遇見你,我們還要再做同事,你還會是我的好老師,好領導,好同事,好長輩,好朋友!

  執筆思人,過往的一切,歷歷在目,仿如昨日。

  第一次見南總,是在大學一年級的暑假,因為成績還可以,撿到了一個師兄師姐剩下的實習機會。記得那一天,采訪禁魚期結束,我乘漁船出海,全身都被打濕了,牛仔褲幾乎卷上了大腿,鞋上全是泥,全身臟兮兮的。

  披頭散發的我等不及電梯,直接沖進了貨梯,伸手去按20樓的時候,見那一層的燈已經亮了。這時侯,我才發現電梯還有一位中年男士,他笑著問我:「你也是商報的?」我點頭說是,他接著問:「你是做什么的?」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是實習的!」他「噢」了一聲,不再說話。

  我打量了他一下,戴眼鏡,淺色襯衣深色西褲,頭發有點花白,瞼上帶著微笑。我好奇地問:「你又是做什么的?」他愣了一下,想了想笑著說:「我是打雜的!」

  過了一段時間,見到他從獨立的辦公間出來,問了一下前輩,才知道,原來他是報紙的總編輯。我當時吐了吐舌頭,想想那天的糗真是丟大了,連老大也不認識。

  實習的三個月期间,我和南總幾乎沒有什么接觸,印象中,電梯的偶遇好像是唯一的一次對話。

  沒想到畢業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回到了商報。當時畢業云游了半年的我,剛好遇上商報缺人,連求職信都沒打就上了班。記得進去的時候是一月底,過幾天就春節了,報社給每位員工都發了一封大利是,正當我喜滋滋地拆開時,人事突然通知,我未過試用期,不是正式員工,要收回利是。

  當時南總從辦公室出來,在過道上和我的部門主管耳語了幾句,又折回去,再出來的時候,手上多了兩封利是,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實在不好意思,人事部弄錯了,收回是公司規定,沒有辦法。這兩封利是是我私人給你的,沒有那么大,利利是是啊!」

  本來有點小失望的我立馬又笑了起來,對于一個剛進報社的小記者,心更是暖暖的。這也是印象中第二次和南總的接觸。

  接下的日子,小記者和總編輯也沒有太多工作上的交集,印象最深刻的是,有拖延癥的我,總是趕在月尾快過期,甚至過了期才填好報銷單,錯過了大部隊,只好自己找老總簽名。記得有一次,在辦公室填到半夜快一點還沒有整理好單子,夾著手包打算去宵夜的南總實在等不切了:"你弄好了再打給吧!"后來自己帶著填好的單子追到灣仔某酒樓,才把這名字簽上,在場的傳媒界大佬們都笑著說,南總太好人了,我打擾了老板的私人時間。之后會計姐姐也頗有微言,還是南總出面為我說的情,才順利報了帳。

  現在想起來,最感到抱歉的是,南總的寬容并沒有徹底改變自己的拖延癥,只是,從此,那個關愛自己的人不在了,真的要加速成長了。

  初出茅廬的自己算是個勤奮的新人,對追新聞是疲而不倦,南總則是鼓勵和支持,一有好的獨家新聞,總是會給較大較好的版面。當時關于上海首富的很多獨家稿件,正是在南總的鼓勵下,采寫而成的,有了老總做后盾,自己愈做愈起勁,信心越充足,料也越曝越多,到今天,我還記得南總拿著相關的報道,從辦公室走出來,笑著說,今天好多轉載噢。

  現在回過頭來看,案情的內幕我也沒有觸得特別深,寫的多是些軟性的花邊料,但風頭火勢下,也成為各大媒體轉載的對象,這對于一個初入行的小記者來講,是莫大的一種鼓勵,也就是這系列的報道,打開了我追新聞的竅門。南總似乎只是在盡一個總編輯應做的責任,但正正是這份支持,令我在做新聞的路上大步邁前。

  可能是看到我的努力,接下來在采訪上,南總也給了我很多機會,例如APEC,泛珠三角的實地考察等等,采訪機會都給了我這個入行不到一年的新人。在重大新聞面前,有挑戰,也會成長得更快,真的要謝謝那個給你機會的伯樂。

  入行不足一年的我爭取到上兩會采訪的機會,追訪到不少獨家,感覺像是掉進了新聞的海洋,也因此萌生了駐京的念頭,但在一個兩地體制交集的單位里,港人駐京還是史無先例,南總決定不了這件事,但卻給我指明了做事的方向,這一步棋,也改變了我人生的路向。

  駐京后,由于采寫的都是較為重要的新聞,有些都要向老總直接匯報,和南總交集的機會反而多了。遇到一些重要的場合或重大的采訪機會,南總一般都會給我電話:"你去吧!"有些還是他主動提議派我出戰的,最記得的就是連戰和宋楚瑜的破冰行,和臺灣總統大選,讓不諳臺海深政情的我開始涉足兩岸新聞,打開了我新聞世界的另一扇窗。這么多年來,點點滴滴,多不勝數,無法一一例舉。

  回到香港休假,也開始加入南總的"宵委會",在嘻嘻哈哈的酒桌上,聽到不少故事,認識不少高人,渡過了很多開心的時光。見有客從遠方來,南總會特意挑環境比較好一點的餐廳,叫我點我喜歡吃的東西,而他自己往往只喝不吃,笑著看著大家笑聲滿桌便很滿足,有時,一晚下來,見他連筷子都沒有動過,把東西挾到他碗里,他才會勉強吃一兩口。后來翻照片,發現拍南總最多的留照,都是宵夜時的情景。

  有些朋友總是說,南總喝太多的啤酒,愛宵夜都是不健康的習慣,后來他病了,也質疑是"宵委會"和啤酒造成的,但醫生卻否認了這一個說法。有些事情,可能永遠沒有答案,但當你看到南總在宵夜時喝著啤酒,笑而不言的表情時,你會感受到他的快樂,你會不忍心要他戒啤酒,戒宵夜,那等于是戒掉他的快樂。人生很多安排都是無法把握的,生命真的很短暫,何不做一些讓自己開心的事?相信南總在宵夜時的洪亮笑聲,是佷多惦念他的朋友的共同回憶。

  剛開始參加宵夜的時候,到了半夜,都沒有公交車回家了,有時南總會塞上一兩百塊錢讓我打車回家,后來,有幾次,喝高了,南總甚至會先打車送我回家,再返回自己在港島的家。這份如父愛般的關心,一直記在心間,沒有隨酒精散去而吹淡在夜風中。

  這么多年,南總已不只是我的領導和同事,無論在工作還是生活上,遇到困難或者不開心,我總是一個電話打給他,有些能辦的,他一定會盡力相助,不能幫的,他也會好言相勸。好幾次在工作上受到了委屈,對著電話就一通嚎啕大哭,印象較深的一次是,在美國和警察打架負了傷,接到了電話,南總要我馬上去驗傷,又幫忙聯絡了香港駐華盛頓代表處。。。,讓當時在異鄉孤立無助的我好像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另一次,在北京,受到某位官夫人的無理欺壓,那一次,南總真的是無能為力了,但拿著電話對他哭完一通,也是一種無言的慰藉,心情平靜不少。

  還記得有一年,失戀了,看見我悶悶不樂,南總沒有多問:"我不知道具體發生的事情,但一切都會過去的,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受個挫折的?"晚飯時,我喝高了,回到辦公室,南總就吩咐司機把我送了回家。后來的宵夜飯局,他總是半開玩地催我趕緊把自己嫁出去,每年春節派完利是都叮囑我:"明年不許再拿了。"弄得有同事都笑話說,南總像我爸。

  確實,和南總,真的沒有甚么芥蒂和忌諱,每次回香港,我總愛跑到他的辦公室,除了聊天之外,還當著他的面,各種的好奇翻看,因為他總會收到各種好玩兒的小禮品,有吃的,有用的,他總是笑著說:"喜歡就拿走!"甚至會主動"推介":"這個很好玩的,要不要拿著呀?"而最讓我感興趣的是還是各種活動的邀請函,可以讓長期離港的我迅速地熟悉香港的各種圈子,南總也會在旁邊替我挑著,"這個不錯,有XX出席。。。!"

  其實,我一回港,就算不問,南總也會主動告訴我一些活動的信息,都是些酒會宴請之類的,有時他會帶我一起去,有時就索性打給主辦方,讓我替他"出征",做為新聞人,他知道一位年輕記者多認識人,多見世面是有多重要,更重要的是,南總愿意為后輩創造這樣的機會和提供這樣的幫助。

  前幾天,看到特首為南總寫的悼念信,翻出去年春節在禮賓府為南總拍的照片,又是一陣難過,當天的一切仍然歷歷在目。

  通常都是南總帶我出去見世界,那天,我卻意外地做了一把向導。

  當天踏入禮賓府,最先見到的是人群圍著的中聯辦主任張曉明,由于曾任港澳辦副主任,和張主任還算熟絡,反而南總可能沒有那么面熟,寒喧問好后,我就向張主任介紹了南總,還給張羅拍下了這張合照。

  轉身遇上了特首的特別助理陳建平,角色又回復正常,南總向他介紹了一番我,陳生把遞給我的名片拿了回去,順手寫上了手機號碼:"別人我不給的,你是阿南介紹的,一定要給,以后有事打電話,提阿南就行了。"又是一張合照。

  酒會當然要見見主人家,老友見面份外親切。南總和CY同年同月同日生,一個新聞界,一個商界轉戰政界,二人相識多年,甚為熟絡,去年的七一回歸,正是CY親自為老友頒發了"太平紳士"的稱謂。當天拍下的這張照片,算是錦上添花了,但沒有想到,竟是最后一張合照,之后,兩個老友再也沒有機會拍這么正式的合照了。

  到北京參加高大上的活動時,南總也一定會叫上我,一般都是傳媒老總的訪京團,一開始,大家都有點奇怪,因為也就是只有南總帶著我這么一個小記者,到后來熟絡了以后,傳播界的大佬們也習慣了我跟著,就在餐桌酒席上,認識了好多的前輩。后來,在香港碰見,他們也會向我問起南總:"阿南怎么樣了,好久不見他了!"

  大前年,爸爸剛好在北京做手術,南總來京參加活動后,還特意抽時間到醫院探望,之后又拿出現金硬要塞我手里,說是時間太趕,也想不出來買甚么東西,是他的一點小心意。那一次,我堅決不肯收,人到,就是一份難得的心意。這也是家人第一次見到報社的領導,雖然只是短短一面,但他們都說:"你們老總,人真好!"連護士小姐也大贊南總溫文爾雅。

  去年夏天,突然在同事群里,看到南總躺在病床上的照片,嚇了一跳,才知道他入院做了手術,看到一向陽光開朗的他明顯瘦了許多,我心疼得眼淚直掉,電話先打給南總的老友明哥,問清楚了情況,知道手術很成功,才心安了一些。

  其實,在南總身體出狀況前,剛好遇上一個事情,我像平時一樣,第一時間撥了電話回香港,他一聽立馬說:"這事要小心,不能隨便做!"后來他生病入院,我自己通過別的渠道把那件事辦了,結果真如他所言,給我惹了職業生涯里一場不小的風波。那時候才明白,甚么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之后,回到了香港,南總已經出院,約了他晚飯,在灣仔,他專門挑了一家海鮮酒家,因為知道我愛吃海鮮。期間,為了喝啤酒的事,還專門打了電話給了明哥,南總說醫生已明確病和啤酒沒關系,只要不多喝就可以,我死活不信,最后是明哥在電話里點了頭,才叫的啤酒。南總說,他現在家里也不備啤酒了,怕自己控制不住,只有外出和朋友聚會的時候才喝一點,解解癮。那一頓飯,吃得真開心,見到恢復體重和健康的他,有種失而復得的感覺,聊了好多,好像又回到以前,南總沒有生病的時候。

  之后,陸續有幾次的宵夜,南總如常的出席,喝著他的啤酒,笑而不語地聽著餐桌上的言來笑往,大家也好像已經忘記他生病,動過手術這回事,日子如常繼續著。

  直到今年春節回到香港,打了賀年短訊給南總,他等到第二天才回,感覺跟平時有點不一樣。后來明哥才告之,因為醫生用錯藥,南總又進了醫院,做了一次手術,現在休養中,不肯出來見人,讓我約約他。今年春節來得晚,兩會很快就要開始,我當時已快回京,打了電話過去,南總聽起來好像是跟以前有點不太一樣,別說出來見面,話好像也不愿多說,響應很短,提起換醫生,更是堅決說不,沒聊上幾句就掛了電話。

  當時我也不為意,以為是他身體不舒服,所以心情不太好,不想講話,還想著過一陣子再給他去電話,兩會回來再約他。沒有想到,這竟是我們的最后一次通話,再接下來,我收到的就是他去世的噩耗,從此陰陽相隔。

  許多朋友看到南總走后,我這么難過,都問我,南總于我,是不是在某個時刻,有過很大的支持或幫助?想想,記不起,真的沒有甚么大件事,正如我這篇文章所寫,都是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但點點滴滴在心頭,陪伴著我成長,從實習到現在,走過了人生將近三分之一的時光,在我心中,亦師亦友亦親。除了爺爺\外公\外婆去世,我的生命里還沒有面對著一個全無血緣關系的人,有過如斯的痛。

  今天,真的應該是最后一次道別了。人生沒有不散的延席,感謝今生的相識相聚相助,所有的時光都會永遠記在心間!南總,一路走好,來生再見!

  2015年5月24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