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经营管理角度而言,从雍正到乾隆,是一个高峰到另一个高峰,好一个花团锦簇的大清王朝。然而,如果剖解开这个王朝的肌体,取其横断面,却发现,其政治生理特质,有着很大不同。
雍正时期的纹路走到1735年,即雍正13年,便忽然发生较大的断层和改向,这是雍正驾崩、乾隆登基的一年,25岁的乾隆果断地要改变父亲的作风。父亲雍正八月去世,儿子乾隆即在十月下诏书表示要变更。诏书认为他父亲雍正的时代,是一个令人畏惧的时代,当然,在陈述这个事实时,他用了赞美的语言:“振饬纪纲,俾吏治澄清,庶事厘正,人知畏法远罪,而不敢萌侥幸之心”,雍正整顿纲纪和吏治,让人们没有“侥幸之心”,其实说明人们时刻处在紧张的精神状态中。
而儿子乾隆要有所改变,当然,用词也很巧妙:“惟思刚柔相济”,表面上说是要用自己的“柔”结合先帝的“刚”,其实要用自己的“柔”替代先帝的“刚”。同时,这位儿一辈管理者也在诏书中显露了对父辈的埋怨:“皇考尝以朕为赋性宽缓,屡教诫之;朕仰承圣训,深用警惕。”乾隆表示,他接受先帝的训诫,时时表示警惕。其实呢,他时时在心里对父亲的作风予以埋怨和否定。逮着机会,就马上翻案。
同时,乾隆对于父亲作秀的代表作《大义觉迷录》也深表不满,他父亲引以为得意的大作,他居然敢定为禁书,认为这样喋喋不休地为自己解释,很丢儿子的脸,下令全部收回。儿子禁老子的书,这在史上是第一回。
这个王朝,似乎在寻求管理作风上的改变。乾隆当初的用意应该是真诚的,虽然不排除作为新君主要笼络人心,刻意提拔一些失意者、受排挤者,以巩固自己的威望,但清王朝走到18世纪这一步,民间,尤其是汉人,出现要求宽松气氛的诉求,乾隆抓住机会主动出来代表这种诉求,以期聚拢人气,为新的管理局面开道。
对于任何一个新的老板,大家都会有新的期待,而这个新的期待,往往是出于对上任的否认和不满,这些情绪具体表现为雍正在位的时候,民间流传的雍正十大罪状。
乾隆起初确实有改变,史书也有记录:“雍正有苛刻之名,乾隆行宽大之政”(朝鲜《李朝实录·英宗实录》卷四十三)。
然而,这新的管理局面走到乾隆十六年截止。乾隆的宽仁新政并没有换来民间的满意,不满情绪仍然在蔓延,一份假托工部尚书孙嘉淦名义撰写的“奏稿”在朝野广泛流传,公开指斥乾隆帝犯有“五不可解十大过”。
乾隆在当年秋天看到了这份伪造的“奏稿”,失望、伤心、沮丧涌上心来,接着便是不可遏制的愤怒,管理措施突然转向,往严酷的方向转。在处理该案件后,久违了的文字狱又出现在大清的舞台上,清算从高层波及到民间,其打击的力度和密度,极其残酷性,远高于其父亲雍正时期的措施。从某个角度而言,雍正又回来了。乾隆也常常后悔地叹息:先皇在时,我常常觉得他过于严厉,可是他那时候只有一个年羹尧敢违法,到我这里,却有多少个年羹尧违法。
从雍正到乾隆的轮回,并不是管理者个性使然,封建政权的机制一定会按部就班走完过场。它一步也不能省,就算儿子乾隆做了一个改变,但那也只不过是一个迂回,最终还是从父亲雍正延伸到儿子乾隆那里。清朝这个生理肌体的纹路,又回到雍正的套路。
清王朝的管理体制,总是要沿着客观的历史规律走完每一步,任何一个新的皇帝都要沿着这一步走,这个趋势哪怕圣明如乾隆,也别想动它分毫。乾隆晚年说他懂了父亲,其实也就是摸清了这个发展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