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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木鸟兽,你所不知道的喜马拉雅

2014-06-25
来源:《中国国家地理》

  

 

  在西藏南部人迹罕至的边境地带,深夜的森林中还有篝火没有熄灭。宿营者在火边商量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也有人在帐篷中整理着当日拍的图片。这不是一支登山队,他们是几位有着扎实生物学背景的摄影师。这些摄影师背负着沉重的摄影器材行走于高海拔的雪山以及中低海拔的森林河谷,每天拍摄时间都在5—6个小时。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摄影/董磊

  喜马拉雅山中段南坡的山地,在数十公里的距离内急剧下降了几千米的海拔。在陡坡上的亚东沟、樟木沟等沟谷内,低海拔地区的森林受到印度洋暖湿气流的滋养而格外葱郁。这些亚热带丛林中,生物物种神秘而美丽,它们大多鲜为人知, 有些甚至从未有过图像记载。一支由生态摄影师和动物学研究者构成的考察队多次进入喜马拉雅山中段的丛林峡谷,本文作者便是其中一员,他将为我们讲述考察中的精彩发现与收获。

  

 

  蓝大翅鸲,一种分布于喜马拉雅山区以及青藏高原东部,体长约21厘米的罕见鸟类。它们的雄鸟全身闪耀着亮紫色的丝光,雌鸟体色呈灰褐色。对于很多观鸟人来说,见到这种鸟几乎是一种奢望,然而从这些生态摄影师带回的图片中,我们看到了数百只蓝大翅鸲顶着风雪飞翔的精彩画面。摄影/郭亮

  亚东沟、樟木沟、嘎玛沟、陈塘沟,是几条位于喜马拉雅山南坡的沟谷。想要取道西藏自治区的首府拉萨赶赴这些地方,其实没有直接飞到尼泊尔的加德满都,然后再北上至喜马拉雅山地区来得快速和便捷。但不同的是,从中国境内海拔四五千米的苍茫高原一路跌宕到鸟语花香的丛林秘境,或许比从尼泊尔生机盎然的绿色森林急速攀爬到荒凉的岩石堆,更加让人心生向往。

  珠穆朗玛峰保护区

  有雪山冰川,更有葱郁的森林

  我的首次喜马拉雅山南坡之行,在2011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以成行——目的地是樟木,目标是看看那里独特的鸟。想要从北向南到达这个中国和尼泊尔交界处的边境小镇,先要翻过海拔4800米的通拉山口。从通拉山口往东望,是以珠穆朗玛峰、洛子峰和卓奥友峰为代表的雪山群;往西望,是世界第14高峰——希夏邦马峰为首的雪山群;向北回首,青藏高原向北延伸,绵延远去;如果能坐上飞机向南鸟瞰,必然能看到似波涛汹涌的云层,云和山的彼端,便是印度半岛的南亚次大陆了。

  我的目的地位于喜马拉雅山中段,珠穆朗玛峰西侧。需要说明的是,喜马拉雅山中段大部分地区归属珠穆朗玛峰自然保护区管辖,全世界共有14座海拔8000米以上高峰,有5座位于保护区范围之内,除此之外,这里还是全球海拔最高、落差最大的自然保护区。

  说起珠峰保护区,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昂指蓝天的雪峰和晶莹密布的冰川。其实,在喜马拉雅山中段的南坡,低海拔地区还有葱郁的山地森林。

  吉隆、樟木、亚东、嘎玛藏布等切越喜马拉雅山脉的大小河谷不仅为印度洋暖湿气流北上高原提供了通道,沟谷间的植被同样享受着水汽的润泽。这些地方山高谷深、森林郁密,奇花异卉五彩缤纷,形成一种与雪山冰川迥然不同的自然景观,也孕育了众多独特的生物。

  20世纪以来,中国几代科学家对喜马拉雅山和青藏高原的科学研究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但是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高海拔地带,而对青藏高原与邻国接壤部分的低海拔地区,特别是喜马拉雅山南麓的研究却几近空白。

  过了通拉山口,大地将高原和雪山断然地甩在背后,毅然投奔到印度洋暖湿气流徜徉的亚热带势力范围之内。从聂拉木县城一路向下,二三十公里的下坡路让我迅速告别了雪山,我透过车窗间或在山的缝隙中看到一两个雪白的山尖,它们一晃而过,迅速被郁郁葱葱的森林所取代。当汽车抵达悬挂在半山腰的樟木镇时,雪山已经全然不见,我看到一道飘摇的瀑布在高处挥洒着白色的丝带,一排高耸的杉树在山顶诉说着高海拔的寒冷和单调。

  位于喜马拉雅山脉南坡的樟木是一个喧闹的边境口岸,这里也是珠峰自然保护区的一部分,良好的自然生态与繁荣的市镇生活在这里似乎没有半点儿冲突。到达樟木的第二天,我沿着马路一路往下,走走停停地观察和拍摄着路边的鸟。通向中尼边界友谊桥的公路车水马龙,为了有更多的收获,我转而走上小路,开始探寻一个叫立新村的地方。

  中尼边境

  在村边与长尾叶猴为伴

  与318国道边稀稀疏疏的树木相比,去往立新村的路,完全是在一片浓密的森林里前进,动辄就能看到几人才能环抱的大树。“咔嚓…… 哗啦……”树枝折断的声音传来,原本疲惫不堪坐在路边草地上的我本能地转身看去,只见远远的高处树枝不停地晃动。

  究竟是什么东西闹出来的动静?我抄起手边的望远镜,开始扫视那一片树冠。即便是用望远镜看,想要在茂密森林的绿色里找到东西,也很困难。正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我发现树冠下方的一株粗大树枝上冒出来一个白色的小脑袋,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长相漂亮的猴子——而且绝对是我之前没有见过的猴子。

  这惊喜的发现让我浑然忘记了奔波一天的疲惫。我立即起身,通过望远镜仔细地欣赏着那个小家伙。因为距离很远,只能看到它仿佛戴着一个黑色的面具,面具周边环绕着白色的茸毛,等猴子在树枝上坐定,我才发现它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不一会儿,又一个小不点儿也爬了上来,两个小伙伴一左一右地坐在两根横枝上。

  我拨通了之前曾来过这里的朋友的电话。“在樟木沟有三种猴子,猕猴、长尾叶猴和熊猴,长尾巴的、毛是白色的,是长尾叶猴。”听到这里,我赶紧支起三脚架,架好相机。但是实在太远,而且天气不好,所以效果很差。

  树枝还在不停地晃动,那里应该有一大群叶猴在活动。它们离我有将近200米的高度落差,我横下心,把器材收拾了一下,开始爬山,向猴子所在的地方迂回前进。在汗水和沉重呼吸的交杂中,也不知爬了多久,视野忽然开阔了:面前是一片被青苔和各种小乔木覆盖的碎石滩,这里正是长尾叶猴们活动的地方。就在我找到它们的时候,猴群也发现了我的到来,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它们并没有立即跑远,仅仅是竖起身来,警惕地看着我,原本在地上的猴子也只是爬到了树上两人高的地方——这实在让我喜出望外。

  额、颊、喉、颏均为白色的长尾叶猴,个个拖着一条比身体还长的长尾巴,这让长尾叶猴非常容易“暴露身份”。作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长尾叶猴,它们在西藏仅分布于海拔2800米以下的亚热带常绿阔叶林或少量针阔混交林中,比如波曲和吉隆藏布河谷,以及亚东、墨脱部分地区,种群总数不过1000只左右。

  我见到的是一个很大的猴群,大概有40多只,有老有小,还有一只正挺着大肚子的母猴。慢慢地,它们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存在,允许我靠得更近一些,几只顽皮的猴子甚至走到我的身旁,在我面前搔首弄姿,任由我拍照。而我也像和人聊天一样,自言自语地向它们说话,让它们逐渐适应我的存在。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直至黄昏,我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这群叶猴。而下山途中,一只在丛林迷雾里突然来临的赤麂,它那圆滚滚的身材和憨憨的神态,让我更加被这片山林的神奇所打动。

  我第一次见识并且明白了,野生动物的警惕性和对人的畏惧并不是不可逾越的——只要保持善意和合适的举动,或许就有机会和野生动物亲密相处。

  亚东沟

  雨雾森林里的红胸角雉

  樟木之行,让我对喜马拉雅山南坡的森林回味良久、念念不忘。所以当2013年春季有机会参加珠峰自然保护区的本地调查的时候,我毅然辞去工作,与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的学者和影像生物多样性调查所(IBE)的生态摄影师一道,再次踏足这片神奇的森林。

  红胸我这次要去的考察地是亚东沟,这是喜马拉雅山中段南坡最大、最长的一条沟谷。与去往樟木的道路险峻相比,沿途见到的卓木拉日雪峰和其下的湖泊让这里多了几分柔美。高原的春天来得迟些,5月初平原地区早已绿肥红瘦,可是卓木拉日峰背后的垭口附近,仅有些许紫色的报春花和贴地而生的杜鹃花,昭告春天的来临。

  与樟木等其他南坡的沟谷不同,亚东这条大沟谷里面还有很多条细小的河谷,为野生动物提供了更多的栖身之所。可是对我们来说,鸟兽藏匿沟谷林间,要想发现并拍摄下它们并非易事,而随着春季到来的雨雾,更是不时考验着科考活动的进行。

  当一只红色的雉鸡出现在越野车前方时,科考队正以不到20公里的时速颠簸行进在险峻山路上。“红胸角雉!”同行的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鸟类专家李小燕从步话机里喊道,但是警惕的红胸角雉没留给我们仔细欣赏的时间,一溜烟地跑进了路基下的灌丛。

  雨季到来了,雨水明显一天天增多。而每当天气转晴,大大小小的鸟儿便开始活跃起来,叽叽喳喳的鸟声在林中此起彼伏。第二天,我们心有不甘地来到了之前发现红胸角雉的地方,在箭竹林和杜鹃林交界的地段搜寻和等待。工夫不负有心人,雨雾弥散中,一只雄性红胸角雉慢慢踱着步子,不时地抬起头来扫视四周,然后低头啄食草籽。但是这种警惕的大型雉鸡,几乎不给你近距离观察和拍摄的机会,它很快就又发现了我们,然后迅速溜走,消失在雨雾森林里。

  

 

  火尾希鹛 Minla ignotincta 摄影/左凌仁

  守望九色鸟

  闪烁金属光泽的棕尾虹雉

  在喜马拉雅中段南坡,鸟类种类非常丰富,尤其以林鸟为多,但它们体形小,又极其灵活善飞,隐蔽性极高,要想在大森林的千枝万叶间辨清物种类别,对科考队实属一大挑战。体型庞大的棕尾虹雉和红胸角雉,相比较其他鸟类,要相对好辨认一些,但是它们就如同藏匿在云雾中的彩虹,炫丽却往往转瞬即逝,需要极佳的人品才能看到。

  棕尾虹雉,生活在西藏南部及尼泊尔海拔2500 米至海拔4500 米的针叶林和亚高山草甸。雄鸟全身羽毛艳丽,闪烁着彩虹般的金属光芒,尼泊尔人将其称为“九色鸟”。也有藏族朋友曾经绘声绘色地和我说起这种鸟:“喜马拉雅的雪山是青藏高原的项链,棕尾虹雉是装饰在项链间的虹彩宝石。”

  为了能够拍摄到棕尾虹雉,我和李小燕在向当地人咨询了相关地点和信息之后,蹲守在海拔2600 多米的杜鹃林边缘,在傍晚时分守候着这两种大型雉鸡的来临。

  当天色渐晚,虹雉尚未出现,首先来临的是弥漫的云雾和透心凉的雨丝,刺骨的寒冷和模糊的视线让我们逐渐放弃了拍摄的念头,但是执著的“鸟人”李小燕的坚持,终于让我们等到了棕尾虹雉的到来。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和声音,一只棕尾虹雉出现在路基下的一块岩石上,但是下方牧民无心的驱赶牛群的声音,让它瞬即跑下了岩石。我和李小燕赶紧猫下身子,蹑手蹑脚地赶到它消失的地方,只见它或急或缓地向下方走去。为了不惊扰它,李小燕忍痛割爱,放弃了继续追踪和拍摄的机会,改为替我瞭望情况,让我绕路到它的侧面拍摄。云雾渐渐散开,当这个浑身泛着金属光泽的大鸟站在巨石上瞭望的时候,终于给了我一次难得的拍摄机会。当我喘着粗气、拿着相机回到路上,给李小燕翻看拍摄的照片时,她高兴得如同自己拍摄到了一样,这也让我心里有了稍许安慰,没有辜负她的好意和配合。

  此次考察中,去往陈塘沟的考察队员也发现了棕尾虹雉和血雉等大型雉鸡。来自不同沟谷的观测记录和大家相机中的照片,证明了这些森林正是棕尾虹雉、红胸角雉和血雉等大型雉鸡钟爱的生息之地。

  嘎玛藏布

  杜鹃花林与蚂蟥令人难忘

  

 

  喜马拉雅山与中国的横断山是现今世界杜鹃花种类最为丰富的地区。在喜马拉雅山南坡,不同种类的杜鹃花从海拔近4000米的森林上缘,一直到海拔2000米左右的亚热带丛林都可以见到。在高海拔地带,杜鹃花呈低矮的灌丛状;到了中低海拔的森林中,很多种类则生长为高大的乔木。在嘎玛沟,考察队与一株花色火红的树形杜鹃不期而遇,树形杜鹃又名喜马拉雅杜鹃,是尼泊尔的国花。摄影/范毅

  2013年5月份开始的喜马拉雅山脉中段南坡的生物考察,除了亚东沟之外,还有两支队伍分别活动在嘎玛藏布和陈塘沟,其中负责嘎玛藏布的考察队要从珠峰北坡出发,翻越多个垭口之后,最终到达海拔仅有1000多米的沟底,那是本次调查难度最大的一条线路。

  4名考察队员和3名背夫、一个向导外加5头牦牛,这只纯野外活动的队伍共有8个人。董磊,影像生物多样性调查所鸟兽组的组长,是这支队伍的成员之一。出发前,珠峰保护区的普琼局长告诉董磊:“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路线,我在20多年里也只去过两次,不过沿途的风景和分布的物种都非常精彩。”

  第一天,董磊等人翻越了风雪垭口,然后又行进十多个小时,以急行军的速度翻越了桑穷拉山口。考察队在垭口下方的湖泊休整一天后继续前行,当他们翻越了海拔4950米的曲拉垭口之后,喜马拉雅山南坡的行程才真正开始。

  董磊说:“在高海拔主要就是湖泊和冰川的景观,间或会有一些报春花和绿绒蒿,但是绿绒蒿尚未开花。”

  嘎玛藏布河畔的恰姆旦沙是迎接考察队的第一个牧民的夏季牧场,考察队员范毅说:“这里位置相对较高,周围全部是杜鹃林,而且牧场正对着喜马拉雅山脉的世界第五高峰——马卡鲁峰,确实如普琼局长所说,那里风光漂亮极了。”

  这些已长成粗壮乔木的杜鹃树,5月初却依然有千万朵繁花挂满枝头,染红了近百亩的山坡。林中杜鹃树的树形千姿百态:或斜倚或笔挺,或密密挨挨勾肩搭背,或在崖边独处绽放。林子中央,一条清澈的小溪蜿蜒穿林而过,林外则是一堵由高大喜马拉雅冷杉构成的天然围墙,美得让人无法呼吸。

  茂密热闹的杜鹃花海,吸引了无数动物来访。娇小明媚的啄花鸟、太阳鸟三五成群,在杜鹃丛中飘忽往来,不时停下来用长长的尖嘴吸食花蜜;一只白颈鸫站在树上,头部扭来扭去,欢快地歌唱着;金枕黑雀和几只朱雀则在林子里飞来窜去,几乎没有停歇的那一刻。在杜鹃花丛之下,几只血雉在觅食,它们不时停下来高耸着脖颈,瞪着眼睛警惕地瞭望四周。在落叶足以陷没脚踝的一处斜坡上,一堆青黑色的兽粪新鲜湿润,可能它的主人刚刚光顾过这里,但我们猜不准它是谁。

  从恰姆旦沙开始,董磊他们开始迎接血雉、棕尾虹雉、金枕黑雀等鸟类和一些兽类的出现,但同时也不得不接受蚂蟥的考验。

  随着海拔的一路降低,蚂蟥的数量也开始增多。人身上的蚂蟥尚可以随手摘除和处理,可五头牦牛就惨了。“有一天夜里醒来,我们发现白灰色的牦牛身上淌满了鲜血,牛的眼睛周围都满是蚂蟥,很是可怕。”这一路下来,每头牦牛都瘦了十多斤,让所有的队员都感到难受和心疼。

  喜马拉雅山的亚热带丛林

  究竟有多少未被发现的生命

  喜马拉雅山中段南坡分布着几个不连续的高山峡谷带,它们分别为定结县尼拉山口以南的朋曲谷地、定日县普士拉山口以南的绒辖谷地、聂拉木县通拉山口以南的波曲谷地和吉隆县马拉山口以南的吉隆谷地。这四个谷地发育于同一基带面,隶属喜马拉雅山系外部的锡瓦利克低山山脉,谷地之间的水热差异,体现了山地森林生态系统由东向西的逐渐变化。

  

 

  棕尾虹雉 Lophophorus impejanus

  从2009年开始,由华南濒危动物研究所胡慧建研究员组织的资源科学考察队正式开始对喜马拉雅山中段南坡的动物资源进行普查,我们此次的调查和拍摄,是这项工作的延续,同时也是西藏自治区第二次野生动物调查工作的一部分。

  考察的阶段性成果显示,多处沟谷中的食物链保存完好。在西藏境内,这一地区的生物多样性指数仅低于墨脱自然保护区,物种丰富度不输于热带的海岛。

  胡慧建先生说,发现新的物种是本次科考的最大成果。在此之前,珠峰保护区历次调查记录到的脊椎动物有360多种,而在这次科考中发现、记录到的脊椎动物超过460种。

  其实无论是李小燕等动物学研究者还是董磊等生态摄影师,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清楚,在中国境内的喜马拉雅山南坡,一条条低海拔的河谷森林中,肯定还有更多物种在等待发现。撰文/左凌仁

 

[责任编辑:宋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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