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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权的边界—兼谈儒家传统在婚姻中的影响

2014-11-10
来源:南风窗

“当婚姻的基础建立在是不是有房有车之上、爱情成为赠品的时候,离婚,当然是清算经济账,而不是感情债。由物质构筑的家庭基础既坚固,又脆弱。”《南风窗》2014年第14期《“中国式婚姻”的脆弱化》的报道如是准确剖析了“中国式婚姻”的大趋势。该文刊登不久,湘潭产妇死亡惨案又引发了另一篇颇具影响的评论文章《生育文化为何令“剩女”恐惧?》。文章作者批判生育文化对女性的桎梏,强调现代社会经济独立的女性已无需靠生育文化赢得一张饭票,发问在社会结构、女性经济能力发生巨变的当今社会,是不是应该“我的身体我做主”,“难道今天我们还活在封建文化的遗毒当中吗”?

两篇文章侧重点不同,前者忧虑如今婚姻的“严肃性趋向瓦解,离婚的程序简化、阻力变小”时,会不会带来“社会的结构性疏松和溃败”,后者为经济、人格独立的现代女性代言,激烈推进旧有家庭价值和体制的瓦解,拥护新型家庭价值观念。不难看出,两篇文章都遥遥指向着一个中国学者们近百年来无法绕开的话题:现代性和资本对中国社会系统结构及个体的深远且无法逆转的影响。

“大原生家庭”话语

在多重价值观混杂、各类思潮纷至沓来,各阶层分化异常严重的当今中国,对于经济、人格独立的现代女性而言,婚姻问题似乎又可以异常单纯,可以剥离掉各种传统价值观。剥离之后剩下的是“有中国特色”的女权主义思想,但未经反思的“女权主义”,是否真的有助于现代中国女性建立和谐的家庭,值得商榷。

回到湘潭产妇死亡事件,尘嚣落定后,为医闹推波助澜时媒体的轻率和“哗众取宠”,面对死亡,产妇家属的过激和贪婪,地方政府与司法系统惯用的“和稀泥和维稳逻辑”,医生被迫承担无力承担的系统问题,民众无法信任权威却也无法通过网络片段性医学知识获取真相等等中国国情,已随着调查深入逐一暴露在公众面前。公权力机构在相应保障措施方面严重失职,在教化民风方面惨败。社会结构问题层层下压,从湘潭事件而言,婚姻中的两性矛盾和代际斗争更像是权力与资本控制下的“司法公正、‘三农’问题、养老保险体系”等系统问题的畸形反应。“民散久矣”,虽然传统文化复兴的国学风吹了好多年,但质疑声不绝于耳,湘潭事件一出,立刻有尖锐提问,国学是不是现代女性们“拿绳子套自己脖子”?

婚姻围城,两性关系,接受传统婚姻价值观,似乎无异于放弃个人生活质量。这已然成为新的主流话语。笔者曾接触过一些婚姻治疗方面的书籍,其中很多谈到“最大限度地反思、摆脱原生家庭影响”,这样才有可能缔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幸福婚姻。笔者以为,目前流行的有关婚姻和女权的话语其实是女性在选择、进入婚姻前的“大原生家庭”烙印。处于不同亚文化体系下的个体能不能通过个人努力建构出自己的话语体系,最大限度地脱离文化偶像的观点,进而支撑起属于自己的幸福婚姻?

先把他看作一个人

这里分享一个故事,从中看到中德跨国婚姻中的现代女性,由此探讨中国儒家传统文化对现代婚姻的可能影响。

这故事的主角B是笔者的好友,也是笔者身边跨国婚姻中较为成功的一对。夏日,我们并排躺在公园草地上晒太阳,她卷了只烟卷,坐到下风向,深深吸了一口,烟圈消散在斜阳中。她认真看着我说,“妹子,姐姐告诉你,离婚造孽。没有油盐不进的人。女人选择了结婚,就要爱丈夫,教化他,两人好好地一起走下去。”听到这话我惊讶极了,面前这位女性有多叛逆我一清二楚。如今在德国艺术圈已小有名气的她竟然和笔者说出这样的话。

B和她的德国丈夫相识已10年,5年同学,5年夫妻。相识时两人都是卡塞尔大学艺术系的穷学生,谈婚论嫁时她才知道丈夫家里很有些财产。公婆有一儿一女,她丈夫有个妹妹。很多德国人还保留着旧传统,许多妇女结婚后(比如笔者所认识的一位女教授,国家级别重大科研项目带头人)会冠上夫姓,成为夫家新成员。老人百年之后,笔者友人的丈夫将成为家庭财产的继承者。丈夫的父母和亲戚们并不反对这中德跨国婚姻,但是认真提醒她丈夫道,应该婚前财产公证或者拟定未来万一离婚时的财产分割协议。

这家人的意见很具有代表性,一来是因为国人在德国媒体笔下形象差得可以,二来是因为德国司法独立且公正,坚决维护妇女权益,如果不签订协议,真的可能分走丈夫巨额家产。笔者见过几对年龄相差很大的中德婚姻,双方各自所图明显,签了协议结婚,却也相安无事。但在外境变化时这样的婚姻会怎样呢?

B的丈夫认真考虑了家人的意见,询问未来的妻子想如何签订协议。妻子于是告诉丈夫,协议这样签—“如果离婚,能喘气儿的都归我,剩下的归你。否则我不签。”丈夫于是进一步问道,那什么叫能喘气儿的呢?“孩子啊,宠物啊,花啊草啊。至于车子、房子和钱都是不能喘气的。”丈夫思考了一夜之后说,我们结婚,但是不签协议。“你若是带走了喘气的,那我还剩下什么?”

没有婚姻协议的婚姻一路走来很幸福。毕业后两个人来柏林租房子,创业。丈夫开始自己的游戏设计公司,担负起对家庭的责任,妻子工作之余打理家庭内外事务,跟着网络学会一手好菜。妻子有许多中国朋友,有急难时都在她家住。丈夫从来不反对。丈夫也经常和自己的朋友们泡吧喝酒,深夜才回家。彼此之间的信任、尊重和欣赏支撑起一个幸福的家庭。

B的丈夫说,如果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天天一张桌子吃饭,一张床上睡觉,亲密关系超过任何人,却不能彼此信任,彼此依靠,那将是人生极大的悲哀。说起婚外情,他以一个德国人的视角告诉我们,“一个连婚约都不能尊重的人,不可信赖”。笔者身边另外一位事业上很成功的大姐,老华侨,人非常好,有一个混血宝宝。她曾和笔者说过,“婚姻到最后都是这个样子,不谈心的。”其实也不尽然。B的丈夫创业之初压力巨大,妻子常和丈夫聊天到凌晨两三点钟,陪丈夫分析公司的人事,为丈夫排忧解难、出谋划策。如今夫妻之间每日无话不谈,没有文化差异或语言差异造成的个人小秘密。

采访时我打趣好友,说她云淡风轻地化解婚前协议矛盾。她却认真告诉我,表面上是一句话,其实是一段情,说白了,是用心换心。自己的心不先打开,什么好办法都是无用的形式。这话在另外一位老华侨大姐那得到验证。20年前,国门稍稍再次打开,不少刚毕业或工作了几年的中国人选择出国,重新开始一段不一样的生活。笔者不久前和一位大姐一起健身,她告诉笔者,当年和她一起出国的,选择跨国婚姻唯一没离婚的,就是她和丈夫。笔者讨教秘诀,她说,就是以心换心,而且,“千万不要说任何重话,话出口了,是收不回来的。多忍让,多成全丈夫,他也会反过来成全你”。无论是德国人还是中国人,两个人能不能相处,看的是更深的东西。B也告诉笔者,“把他看作一个德国人之前,先把他看作一个人”。

儒家文化:“孔夫子真聪明”

B的婆婆曾经是位律师。但就在怀孕前夕,当时还是年轻人的婆婆经过思考,辞掉了律所的高薪工作,开始重新学习日耳曼文学专业,两年时间完成了全部学业。儿子生下来不久她就在当地一所小学找到了工作,开始做一名教师。孩子信任她,孩子的家长也信任她,家庭纠纷都来找孩子的班主任调解。几年后婆婆用业余时间竞选担任了工资很低的副市长,在她所在的城市发起了“8周活动”—由她作保,所有关进去超过8周的罪犯的家属都能进监狱陪罪犯一夜。“不然将来这人还怎么回归社会?”老太太这样解释自己当年的决定:律师这个行业很多弊端,金钱使人盲目。而且,更重要的,如果一个社会已经到了要由法律来解决问题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教育才是最关键的。

B和丈夫订婚后同丈夫一起回家,进门后对准婆婆说,“您和我妈妈一个年纪,我和T已经订婚,我不能叫您的名字,我要叫您妈妈。”老太太非常高兴。B常和婆婆、丈夫普及儒家文化和孝道,有一次,丈夫忽然对她说,你们中国的孔夫子真聪明,他想的办法真好。按照他这办法来,这世界能太平很多。B告诉我,要是婆婆把一坨屎说成一朵花,那我也要跟着说,这花真漂亮。这话曾引起另一位大姐的不满,那位大姐也是老华侨,那位大姐说,“这个做法我不认同。我有原则,有底线。”孝顺、原则和底线究竟如何平衡,每个为人媳妇,人格独立的现代女性都可以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标准。

B和笔者一样,有了信仰后开始努力素食,我们不希望再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暴力地侵害其他生灵的生命。B的丈夫是南部人,从小到大,他的饮食习惯不是“无肉不欢”,而是“只吃肉,喝啤酒,再象征性地吃点蔬菜色拉或者水果”。妻子茹素后,和丈夫讲了茹素的理由,丈夫也默默开始努力素食。他用行动表示,他认同妻子的价值观,妻子可以影响他。B教丈夫中文,东北土话,用东北土话和丈夫开玩笑。丈夫的中文很差劲,但他知道,自己娶了一个对本国文化有信心的女人。丈夫欣赏妻子的艺术,欣赏妻子的为人。笔者前不久和丈夫去他们家作客,离开后,妻子和丈夫半开玩笑说,“我们搬到柏林不过一年半,但已经有了能来家里作客的新朋友了,咱俩做人还行。”

妻子这些年经济并不独立,她的团队主要在做艺术创作,丈夫在养家。对于经济和人格独立的现代女性而言,能否有一个幸福家庭,有一个值得信赖的丈夫,这些并不完全在于自己能否经济独立,更在于人格是否独立,是否赢得了丈夫的尊重、钦佩。如果没有彼此的信任和尊重,那婚姻很可能是一场利益的算计。如果一场婚姻一开始就包含了太多的利益计算,那到了生死关头,如何能要求对方的无私与爱?我们不妨扪心自问一下,对于个体而言,婚姻与爱情的真正基础是什么?在笔者看来,与其说是独立的经济和人格,不如说是彼此的欣赏、尊重、包容和信赖。不具备这些,要慎重考虑是否适合结婚,为了其他利益的婚姻,隐患很大。

坤道时,我们能做什么

回到文章开篇的问题,是不是可能建构出不同于主流话语的亚文化话语,并以此来支撑起属于自己的幸福婚姻。理论的分析探索常常建立在实例基础上。但正如一切命题一样,我们不知道它是不是永恒正确。未来观察到的任何一个反例都可能驳倒它,解构它,推翻它。婚姻理论很多是经验总结,但不是必然规律。有血有肉的生活本身才是最迷人的。

国学是不是套在女性脖子上的枷锁?没错,如今国学的大力提倡可能是国家化解社会矛盾给民间的方法,这也是我们要批判的。但学习儒家文化,对个人为人、处事、生活、家人的影响,要自己试了才知道。7月时,英国的一位华裔女企业家这样告诉笔者:用知识、能力摄受你的丈夫和婆家,家庭是女人真正的修行道场。“我的身体” 要不要“我作主”?要,当然要。如果对自己都不负责任还怎么对家庭负责。如何作主,却是每位女性自己需要思考的大问题,作主未必是怀孕生产前自己来签那生死协议,对自己作主,也许在平常的心灵沟通和柴米油盐中已经开始。每位知识女性都可以来重新规划自己不一样的人生,改变自己的丈夫和家人,永远都不会太晚。

百年前,清末民初,天下大乱,大善人出。东北出了教化关外民众的王凤仪老人。老人发明性理疗病法,讲病化世,普度群伦,特别注重对女子的教育。老人的弟子后来点破这其中的道理:世道变了,将来的天下是坤道,女子会越来越有能力影响整个社会。老人故而特别重视教化女子,女子兴则社会兴,女子好则社会好。古往今来,女子从来不是生育工具,更谈不上什么一劳永逸。社会巨大变迁和种种不公义带来的社会问题让人愤怒。批判、变革社会是每位经济、人格独立的现代女性都可以肩负起来的责任。当今社会貌似开放而自由,实则将所有人都卷入资本运作和主流话语,身为具有独立人格的现代女性们,可以考虑一下自己要选择什么样的人结婚,以什么态度和心境结婚,婚后要选择什么样的道路。与其恐惧、批判、防备,不如以心换心,以情养情,自我建构起一套“全心”的话语,担负起教化、摄受丈夫,滋养、建设家庭的重任。

[责任编辑:宋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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