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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底层:余秀华“热”与打工诗“冷”

2015-02-04
来源:南方都市报

湖北诗人余秀华在京出席新书发布会。

已故打工诗人许立志。

南都讯记者张中江发自北京2月2日,最近爆红的诗人余秀华在北京接受媒体的轮番专访。几乎与此同时,在天安门东北方向30公里的皮村,一场关于打工诗人的诗歌研讨会正在举行。当晚,来自全国各地的二十余位诗人,通过网络向世界朗诵了“我的诗篇”———“面朝未来/退到母亲的身体里——— 那里/没有荣辱,没有贫富贵贱之分……”

开在村里的诗歌研讨会

从皮村公交站下车,步行一公里多,就到了打工艺术博物馆。从外观看,这是一处再寻常不过的乡村院落,几个孩子嬉笑着奔跑打闹,时不时跑进右手边的一排旧房子里玩。屋里坐着的,是唐晓渡、敬文东等这些在中国诗歌界有名有号的评论家。

这间被用作会议室的屋子不大,四周的墙壁和展柜里是有关打工者的展品,比如全国各地的暂住证。虽然开着两个户外取暖器,屋里还是有些冷,大家都穿着羽绒服发言。

青年诗人、批评家丛治辰在会上提到“老工人”、“新工人”的不同。他说在“工人诗人”李学鳌那个时代,文学和工业生产是一体的。工人们都有着极大自豪感,对自己的身份有着强烈认同。现在一些企业也在做企业文化,似乎看上去像当年团委所做的,但其实完全不一样。有些地方重金打造的“打工文学”,更像是为了让那些在机器前的人们觉得自己还有微渺的希望可以往上走。今天所说的打工者,本质上是农民。这个“工人”和当年那个“工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代表沉默的大多数发言”

这个“诗歌之夜”的一大主题,是坠楼身亡的工人诗人许立志诗集《新的一天》的首发。

唐晓渡认为,许立志诗集里的作品,是诗人以独立的个人面对这个世界,跟集体主义那个时代(不同)。像其中“青春墓地”的意象,和李学鳌那个时代主人翁的意识是完全相悖的主题。在他看来,这些有打工经验的诗人,“代表沉默的大多数发言”。其中的好诗,确实能穿透他们的经验。

谈到最近几年诗歌“回暖”的趋势,唐晓渡也表示认同。有多少人在读诗不好统计,但写诗的人曾有统计说接近200万人。仅宁波一地的统计,发表过诗歌的人就有1500多人(包括传统的报刊和新兴的网络渠道)。“中国还处在不断变化、诗意不断伸展的时代,和西方比较稳定(的社会形态)不同。”

学者敬文东也表示,自己看过许立志的诗,非常理解这样一个“白天见不到阳光,晚上见不到星光”的人,他的诗歌里不断出现死亡的意象。“他的诗歌意象里,没有回避普通人对死的不洁感。”把车间说成坟墓,流水线上的工人说成兵马俑,“都是非常棒的意象,非常有力。而且没有对世界的仇恨,其中还有悲悯和仁慈。”

“如此反讽的一个世界”

一天的研讨会过后,是简短的许立志遗著《新的一天》首发仪式。晚会的举办地是工人艺术剧场,狭小的场地因为涌进百十号人显得异常拥挤。现场导演一遍遍提醒大家不要吸烟,人们坐在木箱之上交谈,只有几个孩子不管周围发生了什么,兀自尖叫着玩手中的小汽车。

这样的直播现场,令第二天将出席胡润富豪榜发布会的财经作家吴晓波感慨万千,“我们身处如此反讽的一个世界”。吴晓波是为许立志出诗集、拍电影的的主要策划人之一。他担任当晚的主持人之一。

晚7时,诗歌朗诵会正式开始。开场歌曲之后,瘦瘦的诗人乌鸟鸟首先上台朗诵自己的作品《大雪压境狂想曲》———“天上的造雪工厂。机械的/流水线天使,昼夜站在噪音和白炽灯光中/麻木地制造着美丽的雪花/超负荷的劳作,致使她们吐起了白沫/泄露的雪花/成吨成吨地飘落……”

年轻的乌鸟鸟本名陈亚贵,生于1981年。2003年到2014年,他一直在佛山一家薄膜厂当流水线工人,几个月前他刚刚失业。他的作品《狂想》系列诗,去年10月获得了第二届北京文艺网国际华文诗歌奖三等奖。授奖辞中写道:乌鸟鸟的《狂想》系列诗从周遭的草根世界出发,在诡谲的想象中揉碎了来自底层经验的生活素材、劳作场景、个人感知和日常思考,营造出目不暇接的超现实景观与事件。

普通话不太好的乌鸟鸟,不太爱说话,更愿意通过网络来接受采访。此前他曾表示,“打工诗人”这个标签对自己的写作毫无意义,被贴上也很无奈。

“打工诗人”到底是谁?

是从城市工厂下岗后打工的工人,还是原本出自农村的更多被称作“农民工”的工人?在身份认同上就有所不同。而创作主题是坚持写车间、工作场所体验,还是要有所超越,诗人之间的看法也不尽相同。

诗人绳子2005年和友人一起创办了“工人诗歌联盟”论坛,最高峰一天曾有29人同时在线。当天他朗诵了自己的作品《阶级兄弟》———“以契约的形式,我们不再分开/收拾灰蓝色系的工装/轻轻抚触,兄弟/来路去径都已被车刀旋切/我们互相伤害戏谑我们融为一体……”

而今他自己开了一家小店的绳子,仍然坚持认同“工人阶级”的提法,诗歌创作也要基于工人经验出发。“我们本身就是工人,去掉工人这个身份,那你的立足点在哪里?”在他看来,一些曾经交流过的诗友,后来发生了一些变化,写的东西慢慢变味了。由于创作理念的不同,他现在已经不再和此前媒体多次报道的80后打工女诗人郑小琼联系了。后者是当天朗诵诗歌次数最多的诗人之一。

整个朗诵会也是纪录片《我的诗篇》的组成部分,这部纪录片由秦晓宇和吴晓波等人在网上发起众筹。在现场播放的片段里,去年坠楼身亡的诗人许立志的影像和声音多次出现。当天许立志的大哥也到现场朗诵了弟弟最广为人知的几首诗《我咽下一枚铁做的月亮》《一颗螺丝掉在地上》《我弥留之际》。灯光亮起,瘦小的身形,相似的眉目,让观众恍惚间有诗人重生的错觉。“他的生命通过诗歌得到了延伸”,当晚主持人之一、著名诗人杨炼如是说。

“农民工不是工人”

当晚,诗人唐以洪朗诵了自己的作品《退着回故乡》。这首诗也被改编成歌曲,被选为《我的诗篇》纪录片的主题曲。1970年出生的他,高中没毕业就离开家乡打工,曾做过普工、建筑工等,至今已在各类刊物中发表诗歌数百首。在他的诗歌里,“故乡”是经常出现的意象。1996年第一次发表的诗,即是《望乡》。但常年在外打工,每次回老家也待不了几天,感觉越来越陌生,“总觉得母亲的身体才是自己的故乡”。

尽管发表了数百首诗歌,在2010年还被评为“中国十大农民工诗人”之一,唐以洪直言写诗“主要是带来一种安慰”,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什么物质上的改变。现在,他仍旧在电子厂打工。平时他和诗友的交流也不多,去年他加入了一个打工诗人微信群,后来又加入了秦晓宇他们的这个群。平时在讨论诗歌创作之外,大家也会讨论一些生活上不如意的事情。当天参加朗诵会的很多诗人也都知道,只是没见过面。

作为《我的诗篇》策划人,秦晓宇认为,“打工诗人”这个概念是很丰富的。“他们之间的差异,并不比他们和非打工诗人之间的差异小。”郑小琼提出“农民工不是工人”的观念,有些人也不认同。在秦晓宇看来,这个观念不能说没有道理,因为两者之间确实有很多不同。城市产业工人确实更有归属感,农民工则很难产生“我是这里一分子”的感觉,好像自己是局外人似的。

花絮

余秀华的热闹之外

近期迅速走红的诗人余秀华最近正在北京宣传新诗集,接受了多家媒体采访,还有影视公司想把她的故事搬上屏幕。尽管同样是来自底层,但2日参加工人诗歌朗诵会的诗人们,显然没有受到余秀华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当天虽然有几家媒体全程跟踪报道,却没有蜂拥而至的情景。

诗人沈浩波曾因评论余秀华的诗遭到反对者的批评,他更加推崇许立志。唐晓渡也认为,虽然要尊重诗人们各自的经验,但“许立志的诗,精神能量当然比余秀华的大得多”。

唐晓渡说,他之前并没有看过余秀华,大约一周前女儿问起才开始看了十首。他觉得“余秀华的资质还是很好的”,但“中国的狄金森”这种说法就过了一点。

[责任编辑:宋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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