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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品钦的迷幻与乡愁

2015-02-17
来源:晶报

《性本恶》书影。

《性本恶》电影海报。

●思郁(书评人)

第八十七届奥斯卡金像奖提名名单中,不出所料,保罗·托马斯·安德森执导和编剧的电影《性本恶》只获得了最佳改编剧本的提名。

在以娱乐八卦和通俗故事为主流导向的好莱坞,改编剧本通常只有两种方式:一种是从并不知名的小说中提取电影要素,构建一个新颖而讨巧的剧本,比如大卫·芬奇改编的同名小说《消失的爱人》即是如此;还有一种就是名著的改编,如若不是对自己掌控能力有着极大的信心,几乎没有导演想去改编一部名著。尤其是像小说家托马斯·品钦的《性本恶》这样,本身就暴露着一股高冷气息的名著,任何改编都会有可能陷入一种平庸的困境。品钦的小说是出了名的难懂,电影剧本如果丧失了品钦的小说神韵,自然是出力不讨好;想用品钦的小说讨好好莱坞的庸众,同样是自讨苦吃。说白了,这次安德森改编品钦,借用安德森执导的《大师》片名:只不过是大师向大师致敬。

品钦的小说中,《性本恶》是最为通俗易懂的一本。这种通俗不是因为品钦舍去了他写作中常用的百科全书式的写作策略,而是因为他借用了一个侦探小说的外壳,讲述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洛杉矶那个“曼哈顿海滩”的乡愁和记忆。我们知道,品钦的小说之所以难懂,就是他习惯于在高语境里叙述小说,将读者拔高到目标读者的理想高度——他相信万能的读者,什么都能读懂,所以他在《V.》里说着海军的专属俚语,在《万有引力之虹》谈论巴普洛夫心理学和火箭弹道学,在《梅森和迪克逊》里肆意复古英语的拼写和词法……这些阅读障碍将普通读者拒之门外,只接纳了一些百科全书式的的阅读者,或者说,那些解答各种谜题,了解各种学科知识感兴趣的多元化读者。之所以说《性本恶》是品钦最通俗易懂的文本,是因为他降低了阅读门槛,这本小说的故事背景设置到了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那个时代中通用的各种大麻、迷幻药、流行音乐和电视剧,这种大众文化的普遍勃兴成为了小说的故事背景。换句话说,经历过那个年代的读者,自然会小说中出现的各种双关语、黑色幽默、大众文化的嘲讽等等心领神会。但是对于我们这些普通读者,尤其是不同文化语境中的阅读者,还需要借助各种翻译和注解,才能吃力地理解文本多层面的含义。

虽然故事从来不是品钦小说的主要因素,但是也只有通过这个侦探小说一样的故事,我们才能清晰地了解品钦的叙述策略。小说的主人公多克是一位私家侦探,前女友莎斯塔有天上门请求他的帮助,她的现情人地产大亨米奇·乌尔夫曼陷入了危机,大亨的妻子和情人正要联手吞并他的财产,打算把他送去精神病院。随后,莎斯塔与米奇一起神秘失踪。为了寻找情人,多克成了谋杀案的嫌疑犯,差点被警长比格福特陷害。故事随后变得越发离奇,先是拜访大亨妻子寻线索,在酒吧偶遇摇滚乐手兼卧底科伊(一个女子委托要寻找的丈夫),潜入精神病院本想救出大亨不料被拒,名不副实神秘死亡的牙医,随后前女友神奇出现,悬疑的侦探效果看似无疾而终,小说本来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但为了让乐手科伊重回家园,多克决定深入调查,一个惊人的庞大毒品组织和阴暗的勾当浮出水面。

《性本恶》的故事发生在1970年,小说的结尾几乎是大团圆式的结局:莎斯塔回到了海滩小镇,科伊戒掉了毒瘾与妻女团聚,甚至连亦正亦邪的地产大亨乌尔夫曼都安然返乡。这种有些怪异的结尾并不像品钦的小说风格,但正是这个独树一帜的“大团圆”的结局让小说多了几分悲情,因为它对应了一个时代的终结:信仰爱和摇滚的嬉皮一代,在1969年伍德斯托克音乐节之后渐渐散去了。小说中无处不在的“迷幻”场景,源于那个时代的人们对大麻和各种迷幻药的痴迷,小说中的场景通过这个重要的媒介,模糊了现实与幻觉的界限,造成了很大的阅读困扰。很多场景都是似真似幻,我们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但是就在这种迷真迷幻的氛围当中,那个时代就结束了。

很多读者会认为《性本恶》情节怪异,但这本小说什么没有超现实主义的成份,只有大麻迷幻药催生的幻想,读者对叙述中“现实”和“幻想”的定位相对容易。照例有枝杈旁生的情节结构,品钦骨子里是一个浪漫主义小说家,对每个人物抱以同等的关注,为每个配角的身世打开一扇后窗。他的百科全书式风格是美国民主的文学尝试。不仅是为了客观反映社会全貌和错综的社会关系,也不只是为了证明能掌握化用以往的文学传统,而是为了成就真正的美国小说:一个时代的真实感通过一个虚构的侦探角色,通过他四处的游走、观察、碰撞,以点及面,丈量到了那个时代的历史纵深。

没有一个作家像品钦这样写作,因为几乎没有一个作家能够具备品钦的这种总体性的知识和记忆。这个总是隐居在小说背后的面孔,藏在历史的迷雾中,却能看透历史的真相,把握住历史的真实和幻觉。也许,多年之后,我们不需要通过历史著作了解过去,只要读读品钦的小说就足够了。

[责任编辑:宋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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