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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彦修:中国人有何理由玩弄鲁迅?

2015-03-03
来源:共识网

文坛掀起一阵“挑战鲁迅”之风,对鲁迅刻意贬损乃至恶意咒骂。曾老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对鲁迅采取完全否定和辱骂态度的,这二三十年来不少;今后当然会继续有,或者更多、更厉害了。这不可怕。这些本来就是痞子文学,当代的混世小魔王,他们只会更胡闹。

在当今杂文界,曾彦修(笔名严秀)先生堪称名副其实的元老——他是离百岁近在咫尺的老寿星,是延安时期加入中共的老革命,也是1957年《人民日报》最早公开点名批判的“党内大右派”。据我所知,如今同时具备这几“老资格”者,不但在杂文界独他无二,即使在社会各界也屈指可数。而他在杂文界的地位和声望,正如求是杂志副总编、北京市杂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朱铁志评价他所说:“在中国当代杂文史上,严秀先生是一个独特的存在,是一座高峰,是所有杂文作者和杂文史家师法和面对的对象。是他,系统开启了新时期杂文创作的先河,提携和发现一大批老中青杂文作家,迎来了杂文创作的春天;是他,集中编辑整理《中国新文艺大系·杂文卷》(1949-1966、1976-1982),使杂文发展的历史渊源有了一个清晰的脉络;是他,最早系统研究分析当代杂文创作规律,提出了一系列富有创见的理论观点,对后来的杂文创作起到了指导性的作用;是他,以极大的政治勇气和博大胸怀最早关注苏东剧变,深刻剖析苏联解体的深层原因,提出许多振聋发聩的见解。在他身上,共产党人的政治气节与中国士大夫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品质有机结合,塑造出令人景仰的高尚人格。严秀其人,不愧为公认的鲁迅传人、后学楷模。”

我与曾老交往30多年了,以前是书信往来,自我1998年来京后就有一个时而定期时而不定期拜见他的惯例。每次见面都会听他讲述有关鲁迅的话题,他对鲁迅的热爱溢于言表,但他不是那种“言必称鲁迅”的盲目崇拜者,而是很有理性地力主对鲁迅“去神化”,将鲁迅从长期以来被“捧杀”的境况中“解救”出来,让号称“民族魂”的鲁迅得以“魂兮,归来”!

我几年前就知道曾老正在编一本《鲁迅嘉言录》,从鲁迅几十本著作数千万字的言论中,精选出最能代表鲁迅光辉思想的十几万字的“语录”,其工作难度可想而知,他当时年已90余岁高龄了,还不辞辛苦地干这种苦差事,可见他对鲁迅的热爱达到了何等程度。正如他在该书《献词》中所写:“我早有意编此嘉言录,具体动手,是在2011年我满了九十二岁之后。根本的推动力是责任感:在我接受遗体解剖之前,还能不能干成这件事呢?编成后,我或自费印出送人(如果能出版自然更好),这也可算我对这位伟大的‘民族魂’的最后一瓣心香了。”

我在2013年第4期《炎黄春秋》上看到曾老为《鲁迅嘉言录》写的《献词》,当时我正参与编辑北京市杂文学会创办的会刊《北京杂文》,便打算在该刊专门介绍杂文名家栏目《脸谱》上让他第一个亮相,将我写的《鲁迅传人,后学楷模——专访曾彦修》与《献词》一并“隆重推出”。主管该刊的朱铁志对此深表赞同,上文引用评价曾老的那段文字,就是他为这组文章精心写的“编者按”。我利用分管栏目及其版面的一点“特权”,特意以连载的形式刊出《献词》,这既是因为该文篇幅较长,又是为了引起读者的关注,以期让曾老敬献给鲁迅的“最后一瓣心香”,能够长久地留存在更多人的心间。

曾老在《献词》中写道:“鲁迅曾经喊过一个口号,叫‘救救孩子!’我觉得我们未必不可以狂妄地喊一声:‘救救鲁迅!’”九泉之下的鲁迅怎么啦?他遭遇了什么不测风云?为何要“救救鲁迅”呢?曾老一言以蔽之:“什么意思呢?就是把鲁迅从神坛与框框中解放出来,让人们比较自由地来研究他。”以我的理解和愚见,长期以来,鲁迅被变化多端的政治风云所裹挟,被“别有用心”的政治人物所利用,时而遭遇“捧杀”,时而遭遇“棒杀”,鲁迅的精神严重异化了,鲁迅的形象严重扭曲了……因此,“救救鲁迅”,就是对鲁迅去意识形态化,拿掉他头上的“顶戴花翎”(政治桂冠),撕去他身上的“迷彩服”(革命外衣),还他思想家、文学家的“庐山真面目”。

众所周知,自从毛泽东给鲁迅封上“四个伟大”的桂冠之后,鲁迅一生就被“盖棺论定”了。曾老前些年接受媒体访谈时,曾一方面表示赞同毛泽东对鲁迅的这个高度评价,但另一方面严正指出:“毛看重鲁迅的对敌斗争要彻底坚决。他其实只对鲁迅的这一点感兴趣。”大约是如今越老越“无所谓”更“无所畏”了,他在《献词》中直言不讳地说:“几十年硬把鲁迅定为某个阶级、政党的代言人的做法,其实恰恰是孤立了鲁迅的做法,结果正好是把鲁迅的全民族伟大代表的资格取消了,至少是大为降低了。”鲁迅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伟大人物?他的思想真正伟大在什么地方?曾老认为:“鲁迅是一个空前的、伟大的启蒙思想家,他的根本的历史功勋是在中国发现了一个‘人’字。”“鲁迅的伟大是在中国宣扬了人,而不是‘阶级斗争’。这才是历史真相。”

古人云“少不读《水浒》”,今人说“少不读鲁迅”。针对时下鲁迅的有关文章被中学语文教科书删除的现象,曾老却并不感到奇怪,认为“这一现象迟早是会出现的。原因是,很长一段时间什么都要拉到‘阶级斗争’上,于是,鲁迅的作品,自然就被拉来充了数”。曾几何时,“阶级斗争”就是魔鬼,给中华民族造成了深重的灾难,因此给鲁迅披上“阶级斗争”的“迷彩服”,当然让人心有余悸,不得不敬而远之。然而,鲁迅作为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和“民族魂”,其“无情解剖别人,也无情解剖自己”的批判精神及其不朽作品,在被披上“阶级斗争”的“迷彩服”之后,也让人胆战心惊,不得不望而生畏,甚至被人试图“扫进历史的垃圾堆”……在所谓“盛世之年”“和谐社会”,鲁迅的批判精神真的“不合时宜”了么?其不朽作品真的“黯然失色”了么?不!曾老坚定不移地认为:当年鲁迅逝世时遗体上覆盖着的“民族魂”三个大字,这个评价是应该永远有效的。他说:“因为,不管革命也好,无产阶级艺术也好,打倒独裁政府也好,鼓吹并坚持为此奋斗终生的革命志士实在是不少的,但看出并坚持要改造民族灵魂的思想家,却至今只有鲁迅一个人。”因此,诚如仁者所言:“今天的青年不读鲁迅,对鲁迅敬而远之,不是鲁迅的损失,而是他们自己的损失。”

曾几何时,文坛掀起一阵“挑战鲁迅”之风,对鲁迅刻意贬损乃至恶意咒骂。对此,曾老毫不客气地批评道:“对鲁迅采取完全否定和辱骂态度的,这二三十年来不少;今后当然会继续有,或者更多、更厉害了。这不可怕。这些本来就是痞子文学,当代的混世小魔王,他们只会更胡闹,不值一提。”又曾几何时,画家陈丹青放言“鲁迅好玩”,本来把鲁迅从神坛上请下来,当作一个留有“小胡子”的“老头儿”,进行欣赏或“把玩”,这与曾老的“救救鲁迅”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另有一些人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借“玩”鲁迅之名,行戏弄和轻薄鲁迅之实,杂文界也有人跟风“玩鲁迅”、“玩杂文”,我也曾随声附和写过一篇《鲁迅“好玩”么》的随笔发在《文学自由谈》,如今看来简直是“胡闹”,特在此向九泉之下的鲁迅表示深深的歉意。

《鲁迅嘉言录》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曾老不用自己掏腰包印书送人了,想来他是很欣慰的。今年春节刚过,我与朱铁志、张心阳、柯湘等文友按原定计划去拜访他,每人获赠此书一本,看到他颤颤巍巍地在书上题签,我们的心情无比激动,捧着书真有如获至宝之感。作为鲁迅后学的我们,确实要以曾老为楷模,将鲁迅的光辉思想和杂文事业继承下去。

曾老已近乎是需要被“抢救”的“历史人物”了,他在延安曾经给张闻天当过秘书、中共建政初期担任华南局宣传部副部长和《南方日报》社长,他的经历是值得写一部“历史大书”的。如今写回忆录似乎已成为“潮流”了,连不过是延安时期保育院的“红色儿童”,就出版了大部头的回忆录,于是有文友劝他在有生之年将自己的传奇经历写出来,作为精神财富传之于后世,可他迄今只出版了一部不到10万字的《平生六记》,而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用在编选《鲁迅嘉言录》,并以此“不亦乐乎”。他在《献词》中无比真诚地写道:“希望读者从此书中能够较集中而又多少识得一点鲁迅思想的容貌,并择其能学者而学之,那就是编者的无上快乐了。”

(作者附记:就在本文行将完稿之际,逢APCE会议在北京举行,其间“习奥会晤”引人注目。颇有意味的是,习近平在讲话中引用美国作家爱默生的名言“人但有追求,世界亦会让路”,奥巴马则引用鲁迅的话“世上本没有路,走多了就有路”[翻译原文如此——引者注]。由此我不禁“浮想联翩”:连美国总统就如此“善待”鲁迅,我们中国人有什么理由否定、辱骂和玩弄鲁迅?!)

[责任编辑:宋斯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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