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記者 張瑩
夾在一排小吃部、超市和推拿按摩小店之間，快的打車駐河南洛陽辦事處顯得有些冷清。5月中旬的一個上午，辦事處內只有幾名工作人員，默不作聲地做著清掃工作。水泥色的門面之上一片空白。
5月11日，洛陽數十名出租車司機，將這裏圍得水泄不通。他們七嘴八舌，聲討快的公司的各種“罪行”。更有憤怒的司機，爬上房頂，將“快的司機之家”的招牌扯下。
“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一旁的小吃店老板說，“一個月前，就有許多出租車司機拉著橫幅，到辦事處門口抗議。”
幾天前的這場抵制行動，最終在當地公安局、出租車管理處以及工商局的調解下得以平息。這幾日，沒有出租車司機再出現在這裏。
但周邊的人並不認為這種平靜能夠長久。就連小吃店的老板，也悄悄把印有“快的”字樣的綠色廣告牌取下。這是快的公司之前推廣軟件時，送給小店的。
此前，另一家專車公司在幾個城市相繼遭到查封。更早之前，沈陽數千名出租車司機因專車擠入市場，而選擇罷運。一邊是聲勢洶湧的專車市場擴張，一邊是查封和抵制。有分析人士指出，專車和出租車開始“互砸飯碗”。
市場就那么大，黑車來搶，三輪車搶，現在專車又來搶，我們還有活路嗎
最近的這次洛陽出租車司機抵制滴滴快的的行動，起因於一輛郊縣的出租車在市區接活兒。
5月11日上午，一名在商場外排隊等活兒的洛陽出租車司機發現，有一輛洛陽郊縣的出租車利用打車軟件在市內接單，他便將這一消息發到當地的出租車QQ群。
當時，距離洛陽出租車司機大規模卸載滴滴軟件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一聽說這件事，司機中立馬炸開了鍋。
“這屬於異地營運，抓他!”群裏有人提議。
很快，幾名出租車司機把那名異地營運者堵住，將其徑直“押送”到了快的辦事處。群裏的司機隨後開車趕過來。
“堵得完全走不過去。”當天偶然駕車經過那裏的一名出租車司機回憶。
49歲的出租車司機劉秀英(化名)參加了這次抗議行動。她趕到現場時，發現快的辦事處門前的310國道上，已停了幾十輛出租車，並有出租車不斷加入進來。
“沒有人組織。”她說，得知異地接活兒的消息，她氣得夠嗆。“我就想當面質問快的公司，為什么給外地車注冊洛陽的賬號!”大嗓門的劉秀英現在說起來，依舊是憤憤不平。
抗議一直持續到下午3點多。劉秀英“連午飯都沒吃，只喝了一瓶水”。
據多名圍觀者回憶，整個抗議過程不過是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的質問，“問題多到事後都記不住”。
即便是被司機評價為講話有理有據、善於總結的司機代表劉秀英，也只記得當天3個問得比較集中的問題：第一，為什么給郊縣車注冊洛陽市區出租車的賬號;第二，為什么已經卸載了打車軟件的司機賬號會被別人盜用;第三，馬上把這些被盜用的賬號注銷。
對於前兩個問題，快的工作人員表示他們也無從得知，而對第三個要求，工作人員聲稱需要總部審核，辦事處這邊完成不了。
這樣的答複自然不能讓抗議的司機滿意。僵持中，當地派出所、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和工商局等3個部門陸續派人來調解。但除了帶走異地營運的出租車司機以外，別無他法。
之後，司機的怒火燒到滴滴快的的專車服務上。2014年，滴滴和快的兩家公司分別進入洛陽市場。起先，公司推出打車軟件，方便出租車司機搶單。今年春節過後，滴滴快的公司推出一號專車業務。據出租車司機反映，專車數量有數百輛，其中有不少私家車。
快的辦事處工作人員解釋說，他們不負責專車業務。
“都是一個爹生的，找不到你哥(專車)，我們就找你!”司機當中有人喊道。
最後，這些出租車司機把怒氣發泄在辦事處的招牌上。那天下午，他們不僅拆除了快的打車的招牌，還接著跑去滴滴打車辦事處，把那裏的招牌也拆掉了。人群這才逐漸散去。
據了解，洛陽市共有22家出租車公司，近10年來出租車保有量一直保持在4226台，“每萬人擁有出租車28輛，已接近飽和”。
“市場就那么大，黑車來搶，三輪車搶，現在專車又來搶，我們還有活路嗎?”QQ群裏，有出租車司機悲觀地說。
專車的出現，讓他們不敢再提抬高起步價的事兒
一年之前，當滴滴快的剛剛進入洛陽市場時，是另一番景象。滴滴快的推出打車軟件，是供出租車司機使用。
“等著安裝的隊伍排得老長，人們換手機的換手機，換4G(卡)的換4G。”劉秀英還記得，當時大家爭先恐後。回想起這些，即便是身為帶頭抵制一號專車的出租車司機代表，她也感慨不已。
不少出租車司機表示，有了打車軟件，他們接活兒更方便了，空駛率降低了一多半，省了不少錢。有司機計算過，使用打車軟件接單，生意最好時每月比現在多賺2000多元。
但是在滴滴快的的一號專車服務推出後，不少出租車司機及車主，對滴滴快的公司的態度一下子發生轉變。
“我們被欺騙了!”劉秀英說，“打車軟件一開始靠出租車打市場，現在市場打開了，就把我們一腳踢開，主推專車。”
劉秀英的這個說法，得到不少司機的贊同。就連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的工作人員，講起打車軟件，也持相同的觀點。
有司機注意到，如果一時沒有出租車接單，這個打車軟件就自動蹦出“試試專車吧”的選項。“這就是誘導大家去坐專車。”一名開了20多年出租車的老司機說。
還有人表示，打車軟件有了專車選項後，滴滴快的公司贈送了大量專車券。“50、70地給，明擺了就是讓人坐專車。”一名年輕司機憤慨不已。
今年4月至5月初的牡丹花會期間，洛陽出租車司機感受到了切身之痛。
在這座牡丹花都，往年的牡丹花會都是出租車一年當中生意最好的時期。司機只要停在國家牡丹園外，就有大量的遊客用車。今年的情況卻是，出租車司機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一輛輛轎車上客、下客，手機支付。
“原本專車主要搶一些遠距離、價錢高的單子，現在連十塊八塊的生意都要搶。”一位司機吐槽道，“市面上的專車幾乎都是私家車在跑，比起他們，我們每年要多交那么多費用。”
劉秀英把出租車的各項費用一筆筆列出來。洛陽的出租車主要由車主掛靠公司經營，每個月要交給公司125元的管理費，35元的保潔費，交給出租車行業協會繼續再教育費80元/年，以及交給保險公司，由公司代收的4000元/年的各類保險費。
專車則沒有這些負擔。
出租車的起步價及過高的天然氣價格也是司機對專車軟件不滿的原因之一。從2001年起，洛陽出租車的起步價一直是5元/2公裏，並額外加收一元的燃油附加費，天然氣價格則要高出周邊地區5毛錢。過去幾年內，起步價低氣價高一直是司機抗議的主要內容。
專車的出現，讓他們不敢再提抬高起步價的事兒。
最讓出租車司機心痛的是，洛陽的出租車雖不像北京一樣交份子錢，但在專車進入市場之前，一個出租車車牌一度被炒高至50多萬元。專車出現後，車牌一下子降價了，最新的交易價格不過二三十萬元。路面上，不時能看到貼著“新車轉讓”、“急轉”字樣的出租車。
“說起來都想哭!”去年才買車的周師傅深深地歎氣。去年，他花了47萬元，買到了手頭的這輛出租車。在他看來，車牌就像一個保值的不動產，他只要七八年時間，就能賺回來。
凡此種種原因，今年3月，洛陽出租車管理處強制出租車司機卸載掉滴滴快的打車軟件。
打車軟件那么方便，為啥不讓弄了
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的行動，很快引起出租車司機的爭議。
在當地出租車司機的QQ群中，司機明顯分為兩派。一部分出租車司機認為，反對專車就該只針對專車，“一刀切”只會讓出租車生意更加慘淡，專車生意更加興旺;另一部分人卻覺得，要反對就該反對到底，自己已經被當成廣告利用過一次，這一次，說什么不能再被利用。
出租車司機李大海(化名)就是前者。盡管出租車管理處明令禁止暫停使用打車軟件，他依然我行我素。
5月15日，他氣沖沖地給記者放了一段他給叫車“顧客”的語音留言。
“我把他罵得一句不敢回。”李大海說，“這就是那幫‘釣魚’的黑心司機。他們假冒乘客叫車，遇到司機接單就截屏發給公司和出租車管理處，釣到一單能得到100塊錢的獎勵。現在釣魚的越來越多。”
他發給記者的一張微信截圖顯示，發信人是當地一家出租車公司。其中一條信息內容是：對上傳到本公司用軟件的截圖，公司獎勵100元。
劉秀英就是李大海口中的“黑心司機”。她堅持說，自己並未得到一分錢的獎勵。“誰給我錢?要是這樣能賺錢， 誰還去開車?”
意見不同的兩派現在幾乎形同水火，李大海認為劉秀英他們是討好出租車管理處的“狗腿子”，劉秀英則覺得李大海之流是被打車軟件公司收買的“叛徒”。兩夥兒人各有各的QQ群，但又都在對方的群裏安插“眼線”，一旦發現“臥底”，便群起而攻之，將對方罵得狗血淋頭，再將其踢出群。
出租車司機當中，對於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打壓滴滴快的的原因也有眾多猜想。
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投訴科副科長胡凱解釋說，今年2月9日，洛陽市出租車管理處分別到滴滴和快的的辦事處約談了對方的區域經理，就專車存在的加價、私家車亂入和套牌車問題，提出了限期整改的意見。
“因為對方拒不整改，我們根據交通部2014年的137號文，對整改不力或拒不整改的，可要求出租汽車企業與駕駛員暫停使用該手機召車軟件。讓全市出租車暫停使用滴滴快的。”他拿著事先准備好的材料念道。
打車軟件在洛陽被叫停後，不少出租車司機碰到過乘客反問：“打車軟件那么方便，為啥不讓弄了?”
有名年輕人對記者說，他平日喜歡睡點兒懶覺，冷不丁沒有出租車司機接單，一個星期裏已經遲到了多次。還有住在洛陽新區的市民表示，因為打不到出租車，只好叫專車。
一號專車業務似乎並未受到太大影響，記者嘗試著下了一個訂單，不過幾秒鍾，就有人接單。
這名專車司機告訴記者，他一個星期以前才開始開專車，對於出租車司機的抵制，他不以為意。
“我只跑了4天活兒，多數是外地人，僅有的洛陽本地人已經重複送過兩次，都是在市政府和法院工作的年輕人。”
“對於當地政府的行為，我們不想作任何評論。”快的公關總監葉耘說，相比於北上廣和東南沿海城市，洛陽的市場並沒有那么重要。“只要這個軟件有用，自然會有人用。”他說。
就在幾天前，滴滴快的宣布，“滴滴快車”在八大城市正式上線。在有的城市，不設起步價，每公裏裏程費遠低於出租車收費標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