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楷《八高僧图卷》局部
◎严优
曾经,佛门赚钱是要拼专业知识和情操底线的。而这位大和尚更是与众不同,人家是“为国敛财”。
身为释门众而兼仰赵公明,自古以来都不是什么新鲜事。避世苦修的避到犄角旮旯去,世人轻易也瞧不见,钱倒的确不要紧了;但凡立了庙宇塑了金身的,无不择人烟稠密处普度众生,那么香火钱多寡便成了考量住持领导班子能力的指标。所谓方外清净地之类的说法,不妨视为其理论高标与愿景,或者说一种借以自诩的口号,却不能一律当真的。
这回书给大家掰一个堪称一国财神的古代大和尚。
话说唐末五代初,在北京这一带地方(燕地),军阀刘守光登基称帝,建立了大燕王朝(史称桀燕)。没想到大燕实在短命,两年之后,军神李存勖灭掉了这个小政权,杀光了刘氏全家,只剩下刘守光的庶子、时年十二三岁的七哥。
不知刘家哪座祖坟冒了青烟,杀人如麻的军神李存勖临时决定放这个少年一条生路,将他送上五台山入了浮屠。少年七哥拜在真容院果胜大师释弘准门下,得到法名继颙。继颙潜心修习佛理,很快就体现出了学霸的天分,成年以后,他成为了寺院的人肉吸金石。
这人肉吸金石是怎么炼成的呢?无他,人家专业强,会讲《华严经》啊。要知道《华严经》号称经中之经,尽得佛陀之无上大乘纯圆妙法,即便在号称文殊师利菩萨道场、寺院林立的五台山,也没有几位大师敢挑旗开讲。继颙却专攻此经,年年讲,天天讲。在氤氲的梵香中,他拿着真容院世传的一柄紫檀如意,娓娓切切,舌灿莲花,将一部经书讲透、讲烂、讲到鞭辟入里,讲得信众醍醐灌顶、如痴如醉,于是他年纪轻轻便成为名噪一方的高僧大德,成为了无数粉丝的精神偶像。
无怪乎他每到东京(开封)讲学,满城将相王侯排队皈依,善男信女争相供养,人家哪里是在皈依佛陀,分明是在皈依继颙大师本人。不需要卖五百两银子一炷的头香,以及三千两银子一尊的开光法器,单靠讲这部经,继颙法师便“获施财巨万”、“不可胜计”。连五代时期轮流坐中原的皇帝们,也对他叠加优礼。后晋少主石重贵曾经把著名的大相国寺赐给他,后汉高祖刘知远与他连宗论亲,北汉睿宗、少主多次给他加官晋爵,生前从鸿胪卿直至太师中书令,寂后追封定王。
那么问题来了:第一,大和尚赚到这么多钱,会拿去干什么呢?第二,大和尚为什么会获得世俗的王侯官爵呢?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一个答案。继颙大师有了钱,没有去买豪车、逛迪拜、养小蜜,仍旧用回了老本行。最初当然是建楼置田、增益庙产,勒石刻经、弘大佛法,然后又施汤施粥,举办了声势浩大的慈善事业。
然而说到底,这些都是佛家的本分,继颙拿信众的钱做这些事,仍旧属于宗教活动的范畴,不值得皇帝们大惊小怪。
关键是继颙还做了更显财商和底线的事——报国,为国敛财。后世许多人指责继颙拿钱财贿赂皇帝、为自己买官爵名位,俗心太重,我的看法稍有不同。年轻时,作为僭伪余孽的继颙,想必有着证明血脉、重整家族雄风的名利心,他风风火火的讲经事业,他马不停蹄地结交王侯、大兴土木,都是他立身为雄的根本。但到了世祖、睿宗时期,后汉变成北汉,依附契丹,南有后周虎视眈眈,国力空虚,银库捉襟见肘,连宰相也做得缩头缩脑,“月俸止百缗”,他要北汉的官爵又有什么用呢?何况他在东京旧有交游,大相国寺还一度是他的,如果仅仅为了权势,他去投奔了后周的郭家父子,不是前途光明得多么?
然而继颙没有抛弃厚待于他的刘氏父子,反而利用自己的财商和影响力,担当起了北汉财神的重担:他坚持讲经,将信众的捐施输为国用;他利用五台山靠近契丹边境的地利,以辽人奇缺的茶、盐、铜、布等物与契丹交易马匹,每年能换回几百匹胡马(名为“添都马”)以资军用;他在山中发现银矿,便组织力量开山炼银,充实国库(每年向契丹交纳的巨额保护费有了着落)……
正因为继颙为北汉小朝廷建立了财政奇功,刘氏皇帝父子祖孙才会累代为他加封,从地方宗教领袖(五台山十寺都监),上升到全国宗教事务领袖(鸿胪卿),再加宰相(都僧统检校太师兼中书令),位极人臣,并以定王盖棺。
好了,看到这里你大概可以得出结论:在那个时候,人家佛门赚钱还是要拼佛家专业知识和情操底线的,而人家信众追星也不是单看头香粗细和庙宇装修的。不像现在有了电影舞台剧互联网公众号之类的多媒体手段进行立体渲染,双方都干脆直接,你给钱,我保佑,so easy。
供图/严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