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快沒錢了。總統普京(Vladimir Putin)正在進行戰略性賭博：耗光克里姆林宮最后的儲備資金，填補預算并為敘利亞戰爭買單。

　　三大評級機構最近紛紛發布警告稱，俄羅斯公共財政正急劇惡化。只要沙特阿拉伯繼續保持現有原油產量，石油價格復蘇便無可期之日。俄羅斯無法以可行成本從海外借款。

　　標準普爾(Standard & Poor's)表示，俄羅斯今年的預算赤字將上漲至GDP的4.4%，其中包括地方政府開支和社會保障的差額。俄羅斯政府已經承諾將再投入400億美元救助銀行系統。

　　對于擁有深厚資本市場的發達經濟體而言，如此規模的赤字尚且可控。但是，俄羅斯正在經受大宗商品價格下跌帶來的沖擊，同時又身處與西方國家的地緣政治角力之中，情況因此完全不同。石油和天然氣收入占俄羅斯財政預算的一半。

　　“他們根本無力承擔赤字。到明年年底，石油儲備基金將分文不剩。”聯合信貸(Unicredit)的盧波米爾·米托夫(Lubomir Mitov)說。俄羅斯財政部承認，按照當前政策，這些資金將在16個月內耗盡。

　　前俄羅斯財長阿列克謝·庫德林(Alexei Kudrin)說，克里姆林宮無法籌得大量貸款以安然度過石油蕭條期。國內儲蓄資金池現在也小得可憐。

　　任何試圖從銀行籌集資金的舉措都會加劇信貸緊縮。他將俄羅斯政府從能源公司榨取資金的最新舉動形容為“窮途末路”。

　　庫德林因抗議俄羅斯的軍事擴張于2011年辭職，他擔心那將把公共財政推向崩潰邊緣。如今的事態發展與他當年所言極為相像。

　　俄羅斯正加緊大規模軍備擴充，令軍費開支逼近GDP的5%。這種軍事擴張曾使前蘇聯破產，俄羅斯如今冒著重蹈其覆轍的風險。

俄羅斯與主要西歐國家軍費開支對比(圖中桔黃線條代表俄羅斯)。

　　斯德哥爾摩國際和平研究院(The Stockholm International Peace Research Institute )稱，由于克里姆林宮接收了新型蘇-24遠程戰斗機和S-400地對空導彈系統，2014年軍費預算增加了8.1%，實際支出達到840億美元。

　　今年，俄羅斯軍費預算還將增漲15%，其中武器采購支出增加60%。在經濟深陷危機之際(過去12個月收縮了4.6%)，這樣的野心令人大為驚訝。

　　普京今年早些時候削減這些計劃，但在那之后又重拾了原定目標。他本周在俄羅斯外貿銀行(VTB Capital)的一個論壇上說，俄羅斯經濟已經觸底并且“形勢開始好轉”。

　　外交人士說，現實情況是，敘利亞和烏克蘭戰爭正在大量消耗著預算。巡航導彈可不便宜。

　　普京明白他無法再指望石油和天然氣。他終于承認，美國的頁巖油技術將會在十年甚至更長時期內抑制原油價格，并且已經極大地摧毀了俄羅斯的“‘石油-權力’商業模式”。

　　克里姆林宮決意另謀出路，他們基于一個“斯巴達式”(Spartan)的假設：油價未來三年將維持在50美元/桶。

　　但情況可能會更糟。俄羅斯央行在一份報告中警告稱，可能油價跌至30美元/桶才能阻止影響力巨大的美國頁巖油。

　　俄羅斯央行所謂的“危險情況”中，說到一個原油價格低于40美元/桶的新時代，這將加深當前的經濟衰退。俄羅斯央行稱：“在這樣的形勢下，2016年GDP可能會收縮超過5%”。

　　普京宣稱手中有還有一張王牌尚未亮出：俄羅斯將重回工業自強和進口替代(import substitution)模式。“我們的政策并非僵化不變，而是要適應形勢。”他說。

　　克里姆林宮正在推行一項激進的計劃：五年內削減二十個關鍵領域的進口，涉及重型機械、電子工程、光電、汽車、拖拉機、化工、制藥和食物。

　　這些目標甚是偏激。對于外國農業和林業機械的依賴將降低56%，食品加工降低53%、工程器械34%。政府采購合同將傾向于國內企業——不論他們是否以質取勝。

　　但是，俄羅斯政府拿不出轉變政策所需花費的資金。貝來亞達卡(Belaya Dacha)集團的維克托·賽梅諾夫(Viktor Semenov)說，他的農業公司在新西伯利亞的溫室中種植萵苣。雖然那里的氣溫達到零下20度，但公司正因大筆補助獲利。

　　“我們在農場里一年修建250公頃溫室。”他說。任何人大可想象這是否行得通。這種蔬菜可以從土耳其以更便宜的價格進口。

　　貿易專家認為這不可行。這樣的反應通常說明一個國家正嚴重脫離正軌，盡管德國在19世紀30年代曾以這種方式獲得了令人恐怖的成功。“就我所知道的大部分情況而言，進口替代政策都以失敗告終。這些政策會令經濟惡化。”前世界貿易組織(WTO)總干事帕斯卡爾·雷米(Pascal Lamy)說。

　　俄羅斯確有其優勢——當下正在敘利亞這個舞臺上展示——但蘇聯時代的工程和工業基礎大部分已被大宗商品熱潮期間估值過高的盧布給“掏空”了。

實際有效匯率(紅)與非石油出口(藍)對比。

　　這已成為一個典型的荷蘭病(Dutch disease)案例。大量頂級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移民海外，造成長期的人才流失。俄羅斯經濟學家們表示，這個國家能否在短時間內自主制造出那些機器現在還很難說。

　　莫斯科后工業研究中心(the Center for Post-Industrial Studies)的弗拉迪斯拉夫·伊諾澤姆采夫(Vladislav Inozemtsev)說，可能的結果是，俄羅斯向自給自足式經濟倒退、經濟出現貧困化衰退，最終脫離國際貿易體系。“這條路會讓我們走向準蘇聯式經濟模式，它與世隔絕卻又因自給自足倍感自豪。這還會導致經濟出現惡化，然后再拿鋪天蓋地的宣傳來補償生活水平的下降。”他寫道。

　　盧布自2014年年初以來貶值了50%，普京指望以此重奪失去的競爭力，并激發制造業復興。在讓盧布維持破壞性強勢達十年之后，他現在帶著改宗者的狂熱接納了弱勢貨幣帶來的好處。

　　俄羅斯鋁業集團(Rusal)總裁奧列格·德里帕斯卡(Oleg Deripaska)說，在經濟受制于濃厚的官僚作風、急需徹底改革和法制的情況下，認為弱勢盧布能夠刺激增長只是一廂情愿的想法。

產品市場監管指標：貿易投資壁壘(紅色為俄羅斯)

　　“我們不應再盯著匯率，而是要考慮我們真正需要的經濟政策。沒人會以12%的利率借取硬通貨進行投資的。”

　　貨幣貶值造成的首要影響是，俄羅斯經濟整體上將出現萎縮。“GDP最高曾達到2.3萬億美元。現在是1.2萬億美元，我擔心我們會回到1998年時7000億美元的水平。”他說。

　　這一規模將比荷蘭(8500億美元)還小，或者說是美國得克薩斯州(1.4萬億美元)的一半。對于一個在歐洲和中東謀求超級大國軍事地位的國家來說，這樣的情勢將會是驚人的。

　　俄羅斯國家石油公司(Rosneft)總裁謝欽(Igor Sechin)說，貨幣貶值是一個錯誤的策略。他不無諷刺地說，如果將盧布兌美元的價格從30腰斬至60益處多多，為什么不大步往前、直接壓低到100呢？“那是在做夢不是嗎？”他說。

　　某種意義上，普京也沒多少選擇。他無力通過消耗外匯儲備來捍衛盧布幣值。俄羅斯外匯儲備已經從5200億美元減少到了3710億美元。標準普爾說，這些錢的五分之二是被指定用于其它用途的，并不能被當作是“可用資金”。

　　這些儲備紙面上看去規模龐大，但已接近支撐信心和俄羅斯企業清償外債所必須的最低安全水平。俄羅斯企業每個季度的外債清償規模在120億美元至150億美元之間。

　　顯然，即便俄羅斯自我重塑為工業強國的努力具備可行性，那也需要幾年時間方能開花結果。早前的跡象看上去有些慘淡，盡管福特公司(Ford)已經宣布將于今年年底在其位于葉拉布加(Elabuga)的合資工廠開始生產嘉年華(Fiesta)汽車發動機。

　　俄羅斯第三季度非能源出口下降了25%。“這是經濟嚴重衰退、缺乏競爭力的生動寫照。”法國巴黎銀行(BNP Paribas)的埃爾達爾·瓦克托夫(Eldar Vakhitov)說。

　　“理論上講，盧布的弱勢應該提升非石油出口的競爭力；可實際上，它一點作用也沒有。”他說。俄羅斯的資本存量已經如此嚴重地被削弱，以至于盧布貶值可能無法提高產出，并導致物價上漲和“滯漲”。

　　俄羅斯央行行長埃莉維拉·納比烏林娜(Elivira Nabiullina)說，當危機來襲，盧布的浮動一度起到“減震器”的作用。這是經濟復蘇的前提條件，但如果沒有深層次改革，其本身也無力回天。“我們不得不承受更大的痛苦。”她說。

相較于金融危機前的實際GDP增幅對比(紅色為俄羅斯)。

　　令人擔憂的是——企業得益于盧布貶值而大發橫財，今年利潤上漲了幾乎40%；但投資卻下降了6.7%。他們轉而拿這些利潤清償債務并為迎接風險做好準備。“為什么他們不投資呢？這是俄羅斯經濟政策的主要問題。”她在俄羅斯外貿銀行的論壇上說。

　　民調顯示普京依然廣受歡迎。但是，這場危機的全部影響力才剛剛開始波及俄羅斯家庭。普京必須在軍事和經濟(guns and butter)之間做出選擇，他不能再一直拖延下去。去年，俄羅斯人的實際收入下降9.8%，食品價格大漲17%。

　　前俄羅斯經濟部副部長伊萬·斯塔里科夫(Ivan Starikov)說，實際通脹率目前將近30%。“我們正在快速走近‘鬼門關’——到時候俄羅斯家庭平均收入的50%將用于食物支出。我們已再度成為窮人之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