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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莞“世界工廠”陷轉型陣痛

2015-11-13
来源:北京青年報

  東莞的這個冬天,一度顯得無比寒冷。曾經名滿天下的“世界工廠”,今年以來屢屢傳出企業外遷和“老板跑路”的消息,昭示著東莞經濟轉型中遭遇的陣痛。東莞興於人口紅利帶來的大量外來勞動力,但當經濟結構轉型成為必須要面對的選擇時,這種轉型的“陣痛”卻讓東莞人感受得實實在在。

  但依然有人選擇留下來,他們適應著這個“世界工廠”的轉型。同時,外地也在適應著東莞,越來越多的外地企業前往東莞招工,接收那些擁有“東莞式”經驗的管理者和在東莞練出“全掛子”本事的生產線工人。

  東莞這個冬天雖然寒冷,卻在肅殺中積聚回春的能量。

  老板“跑路”的背後

  9月底10月初,地處東莞長安鎮沙頭社區的台資上市知名企業“金寶電子”內部上演了一幕 “企業金蟬脫殼戲”,轟動珠三角。

  臨近中秋國慶,這家企業四個分廠之一的鳳凰廠的職工忽遇意外喜事:今年的中秋國慶長假可以相互連接連放9天。已經習慣了節假日加班的企業打工者們,都為有這么難得的長假歡快不已。

  他們滿懷喜悅地放心而去,絕沒想到這背後會有什么玄機。

  10月5日,打工者結束意外的長假准備回廠上班時,卻驚異地發現,廠內的部分生產線已經被拆除。企業沒了設備,就意味著使用設備的職工有可能失業。

  直到這時他們才意識到,之前有關生產線要搬遷至泰國原來並非孔穴來風。只是之前他們誰都沒接到過企業要搬遷的任何相關通知。

  隨之而來的,是企業開始對這些失去工作崗位無事可做的打工者的降格使用:願意留下企業也想留的,可以調到其他幾個分廠,原來屬於管理層的人員要降為普通操作員。這意味著,不僅收入可能要降,還要適應也許你並不喜歡的環境。

  在東莞,從去年甚至前年開始,這類企業突然“不辭而別”、老板跑路的劇碼其實在越來越頻繁地上演,而鳳凰廠的搬離,不過是所有上演的劇目中時間最近也最具戲劇色彩的一場。

  10月底,北京青年報記者到這家企業所在地實地探訪時,也看到這個曾經有幾千號員工的大企業,如今廠區內外卻顯得冷清,空留下的高大辦公樓和配套齊全的相關生產設施內,很少有人進出。

  在東莞業界皆知的情況是,每個外遷的大企業通常都關聯著100-200個上下遊的配套小企業的生存和未來,客觀上也關聯著數以萬計打工者的命運。也因此,每一次類似大企業的外遷,都引得外界一片震動。

  不容否認的事實是,“企業難做”是現如今很多東莞制造業老板們的共同感受。對於不斷有企業外遷和“老板跑路”的情況,他們多報以理解開放的態度。

  而“難做”的原因則包括:“人工太貴”、“產品銷路難找”、“利潤太薄”、“企業融資成本太高”、“國家稅收太重”等等。

  僅“人工太貴”問題,這些老板們共同給出的一個目前東莞人工成本的數字是,招一個普工的工資基本上是3000-3500元,加上國家勞動管理部門要求必上的“五險一金”的支出,企業為一個普工付出的人工成本就要達到約4000元。如果招收技術工人,所付成本就更高,最高的可達上萬。而企業搬到越南、印度或者泰國,招收同樣的普工,工資支出不過只需700-1000元。

  “老東莞”感受的“陣痛”

  已經在人才市場轉悠多日的張進,越來越感到茫然無措。

  張進求職的理想工作是工程開發、工廠管理等類的管理崗位。而他的願望來自於他曾經的經曆。

  1996年就開始踏足東莞的他,也曾有過事業上的輝煌。雖然其間他的工作不算穩定,還曾一度到浙江溫州、寧波和廣東的珠海等地工作過,但憑借自身熱能工程專業大學本科的學曆背景和忘我的拼勁,讓他有機會多次進入一些企業的管理層,收入也頗豐。

  在溫州、寧波,他當過企業經理,在珠海,做過一家超過百人的機械長廠長,用他的話說,就是“老板之下的二把手”。

  又回到東莞後的2006年至2012年,他在一家企業做工程開發主管,“領導一群技術人員用電腦設計產品”。

  “那時我管20多個人,都是工程師、大學生,每月工資條上的收入就有11500元。” 語氣中透著自豪。

  也因此,他在招聘會和網上的應聘書中,開列出的理想工作還是工程開發、工廠管理等類的管理崗位,他認為這是自己的優勢所在。“這類工作的工資待遇行情,過去1萬元左右,現在是7000-8000元。”他說。

  只是現實已不容得他挑肥揀瘦。

  事實是,他現在已經面臨嚴峻的生存危機。

  自從2012年離開那個曾帶給他自豪、自信的工程開發主管的崗位後,他一度回到過廣西玉林他的老家,開過兩年多的狗肉火鍋館,結果還是以失敗關門告終,並基本賠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

  幾經輾轉努力無果後的兩個多月前,他又重新回到東莞,想重走他曾經已經看不上眼認為“是條死胡同”的打工老路。

  因為在玉林老家的妻子也沒有工作,在家待業,兩個孩子一個在讀大學,一個還在上高中,一家所有開銷都要指望他一人。所以他必須找到工作,他要拼命。

  而時至今日,他幾乎身無分文,每天住宿、夥食等日常開銷就靠透支幾張之前辦理的銀行卡。每天住宿的標准也只有15元。

  在東莞這段時間,曾聽說重慶工作好找,他就“殺”到了那裏,半個月後還是遺憾地鎩羽而歸。“現在三十八九歲的人都找不到工作,我都48歲了,這個年齡很難找了。”語氣中很有些壯士遲暮般的無奈與悲涼。

  其實,窘困的狀況,也已讓他在心裏把工作的標准降得很低:“實在不行,幹個普工也可以。”

  但就這,實現起來也並不容易。

  前幾天,有朋友介紹他去一家食品廠,做流水線上的普通操作工,月薪2000元,結果因為他“年齡大”,還被那家食品廠拒絕了,讓他倍感受傷。

  即便如此,他也不願再回到廣西玉林老家。

  “已經回不去了。那裏過去的同事、同學,有的確實混得不錯,也有當大官的,可是時過境遷,那么多年未聯系,怎么好意思再去麻煩人家。”

  記者采訪他時,一個深圳的企業給他打來電話,通知他幾天後去那裏面試,那家企業在網上看到了他的求職簡曆。

  “是做生產電器工程師,他們給我開價7K,就是月薪7000元。不過還沒准行不行。”他顯得並不太興奮:“這種面試都一樣,五家面試能有一家成功就不錯了。”

  “要是老板親自面試,就很有可能成。要是下面的人來面試,就不好說了。下面的人大多是年輕的。歲數比我大還有可能,要是歲數比我小,就肯定不行。你想,誰會願意要歲數比自己大的人做自己的手下呢?他會認為不好管理。”

  22年 東莞不再是那個東莞了

  在東莞找工作變得很難,這並不只是高端人才的遭遇,東莞經濟結構的轉型,如同在靜水中開始轉動的渦輪,逐漸攪動起了整片水流。

  艾科瓊在東莞呆了22年,1993年從四川達州板橋村來到東莞,和她同村的姐妹們一起開始打工生活,那年她才16歲。

  在最初幾年,她的工作並不穩定,玩具廠、皮具廠、毛衣廠、鞋廠……都是東莞最初發展時所依賴的那些行業。但基本是每變動一次,她的工資收入都會漲上一點,從最初的100多元,漲到三四百元。

  1996年10月,她進了東莞一家在全國都聞名的生產電器的企業,在生產線上做操作工,一幹就是19年,直到如今。

  比起拉(生產線)上其他的操作工,她的技術最全面,所以從拉頭到拉尾,誰有事離開了,她都能及時頂上,被戲稱“打雜”。

  現在她的每月收入不算加班,能拿到不到3000元,算上加班,能拿到近4000元。這其實也基本就是如今東莞普通員工的收入標准。

  比起新來的年輕員工,她的收入中就多了個“本企業工作三年以上員工”的補貼,也就是每月多出五六十元。

  東莞這個世界工廠看似一池靜水,其實卻一直默默積攢著驅動變化的力量,點滴的變化很難讓艾科瓊這樣的個體有明顯感受,但當她們感受到的時候,東莞早已不是她們概念裏的那個東莞了。

  “2013年以後,企業開始不景氣,也總傳說要搬遷,結果是很少再有加班的情況了。以前每天最少加班3個小時,多的時候是3個半小時或更多。現在偶爾加次班也不超過1小時。加班少,收入就少。雖然辛苦,但多加班就能多增加收入。” 艾科瓊說:“現在不能多加班了,工作量卻比以前成倍增加,老板是盡可能讓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這樣就能減少成本。”

  但是東莞的變化反映在她身上,已經不僅僅是幹幾個人活的問題了,艾科瓊發現自己沒有多少機會“跳槽”了。在如今已經開始注重學曆的東莞,她不具有任何優勢,就是在生產線所學的技術和積累的經驗,也變得越來越沒有用處。

  曾經的花季少女,今日人到中年,她的命運似乎已經注定。

  在東莞打拼了22年的艾科瓊感覺,東莞變得越來越美,卻也離她越來越遠。

  事實上,從很早以前她就和丈夫開始糾結,是否該回到自己的家鄉達州了?相比繁華的東莞,家鄉很落後,在那裏夫妻倆無法掙到比這裏高的收入,畢竟還有兩個上學的孩子要養。

  但艾科瓊還是覺得,重回到家鄉的日子不遠了。她現在唯一希望的是,自己和丈夫在東莞多年所學,能夠在家鄉為自己安排一個平和幸福的晚年生活。

  東莞不要的人我們要

  勞動力在往外走,企業也在往外走,留下的企業都在轉型,今日的東莞,貼著的不再是勞動密集型的標簽。但有技術的高級藍領和有經驗的管理者卻並不是沒有出路,即便東莞不需要他們,別的地方卻需要。

  10月24日,星期六上午,地處東莞市中心地帶的廣東智通人才派遣服務有限公司現場,定期舉辦了人才招聘會,不過這裏已不再有如潮般的用人單位和求職者。

  這家已有超過21年曆史的人才市場,據說曾經是廣東省最大的人才市場,也曾幾乎是所有前來東莞打工的打工者必到之處。

  有著A、B、C、D四個區域的人才市場內,只有一個B廳在開放,但不同的是,這裏出現了不少“外地企業”,他們想要東莞的人。

  在招聘榜附近,聯想移動互聯(武漢)生產基地設了個招聘台,他們在往武漢招人。負責招聘的工作人員說,今年五六月份的時候,他們單位已經在這裏招走了一批共近三百人,現在是招第二批。“東莞用不了那么多人,正好我們可以用。”

  咨詢者中,一個叫李衛軍的求職者告訴北青報記者,他和同在東莞打工的妻子都想回武漢工作。“因為在那裏買了房子,也離父母近,現在在那裏也能找到像樣的、收入也不錯的工作。”

  來自湖北黃岡市農村的他,大學畢業後,於10年前來到東莞,先後換過多個用人單位,都是從事與大學專業相符的會計工作,到東莞的第五年後,就一直做財務總管,每跳一次槽,工資收入也隨之水漲船高。

  走還是留 這是個問題

  員工的狀況,直接反映了東莞企業的狀況,能夠找到勞動力價格更低地方的企業都用腳投票了,走還是留,這是個問題。

  坐落東莞橫瀝鎮上的華准電子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生產、加工手機配件、五金端子等專業精密沖壓設備的企業。記者見到這家企業的老板張建波時,他們正在給富士康公司攻關一個蘋果手機的配件產品,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怎么合眼,一臉的疲憊。

  他說,自今年春節以後,企業就完全沒什么訂單,直到10月份以後,情況才略有好轉。“去年一天能有三五撥的人來談生意,今年是幾天來不了一撥,也是大經濟環境使然,現在好不容易找到個生意,哪能不抓住、不盡心。我們的企業還好,越大的企業今年面臨的挑戰越多越複雜。看來東莞加工業只有走轉型升級之路了!”

  他透露,他們也在摸索、嘗試轉型。過去是生產零配件,現在正嘗試做成品。現在申請蘋果公司的授權,通過貿易公司直接出口產品。

  在東莞企業紛紛外遷、老板跑路的一片風聲鶴唳中,東莞市寮步鎮的源開鑫精密五金實業有限公司董事長李志強卻不打算走。

  “只要有資金,我們還可以增添設備、擴大產量,完全不用考慮產品銷路問題。” 李志強語氣格外自信。他的自信既來自於他企業做轉口貿易的香港背景,不愁產品銷路,更來自於他企業的現代化程度以及由此產生的高效率和收益。

  這家企業幾千平方米的廠房內,排列著30台大型精密加工車床,而整個廠內所有員工包括技師、管理人員、老板本人才不過十人左右,分成日、夜兩班連軸生產,平均一班不過5人。其中,每班兩個技師的月收入可達8000-12000元,普通員工的收入3500-5000元。

  三年前,李志強所在企業外遷了,但是他留了下來,選擇獨立建廠,在東莞政策、資金支持下辦起了目前這家以生產加工光通訊配件產品的企業。由於企業技術起點高、產品適銷對路,如今企業發展勢頭良好。

  對國外經濟大勢頗喜研究的李志強認為,東莞未來的轉型發展就應該走高精尖之路。

  “東莞一直是外向型經濟,所以經濟難免受國際大形勢影響,當大多數歐美國家還未走出經濟低迷,國內的制造業也必受到波及。東莞制造業地震可能還會持續一段時間,但沒有了人工成本優勢,低端產業被淘汰則是大勢所趨。”

  他說,其實多年前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就提出要“騰籠換鳥”,壓縮落後產業。現在是有些產業外遷,但也有很多替代、升級產業入住,發展迅猛,包括手機產業、光通訊產業、醫藥器械、汽車零配件等等,所以今年以來東莞總體工業產值並沒下降。

  留下來的企業老板們,都在適應著東莞這個世界工廠的產業轉型,他們都知道,這不再是20年前那座借著人口紅利騰飛的城市,他們必須適應現在的東莞,必須適應這個轉型時代。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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