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舟
在外界看來，這個四線城市的限購措施是不痛不癢的“空調”，政府出臺得“不情不愿”。在等待“廊九條”落地的過程中，“北三縣”市場的熱火依舊。在這個絕對的賣方市場，為了買房，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被“坑”一筆錢，最終裹挾在亂象中顯得非常被動。
離開盤選房還有1小時，等待的人已經擠滿售樓處前空地，十字路口交通一度癱瘓。
4月7日，差9分鐘到9點，銷售李曉給買房客戶群發了一條微信，緊急通知當天下午2點開盤選房。
距離開盤僅5個小時接到銷售的通知，意味著很多即將到公司刷卡上班的白領們要緊急向領導請假，趕到國貿搭乘815跨省公交車。幸運的是，和上班高峰期車流方向相反，815公交車可以在40分鐘內抵達燕郊，再花十多塊錢乘出租抵達李曉所在樓盤。
此前，廊坊市的官員對媒體高喊：“如果2017年北京市政府4套班子搬往通州有實際具體的行動，燕郊房價有望突破4萬元/平方米，大廠有望突破3萬元/平方米，香河有望突破1.8萬元/平方米。”這些預測讓整個市場沸騰了。
燕郊、大廠、香河統稱“北三縣”，是環京樓市中最火的區域。去年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確立“去庫存”目標后，“北三縣”的房價一路狂奔。燕郊最高已經達2.7萬/平米，超過北京一些樓盤，整體市場已突破2萬/平米；大廠突破1.5萬/平米，香河突破1萬/平米。在“買漲不買跌”的買房心理下，更多的投資客開始涌向這個迅速膨脹的市場，即便市場一天一個價。
脫韁的房價越發背離京津冀一體化政策中反對北京周邊炒房的行為，限購不出所料。4月1日21點45分，廊坊市發布限購措施，被稱為“廊九條”。
在外界看來，這個四線城市的限購措施是不痛不癢的“空調”，政府出臺得“不情不愿”。在等待“廊九條”落地的過程中，“北三縣”市場的熱火依舊。在這個絕對的賣方市場，為了買房，每一個環節都可能被“坑”一筆錢，最終裹挾在亂象中顯得非常被動。
12萬“房票費”
“沒房，先排號。”這是鳳凰網走訪環京“北三縣”樓市，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京津冀一體化綱要發布后，加上北京市政府4套班子確認東遷至通州，河北省收緊了對“北三縣”住宅用地的審批，這意味著“北三縣”的樓盤賣一套少一套。開發商看漲樓市，捂盤惜售。
“北三縣”的樓市供不應求，排號成為了買房的前提，不同樓盤排號費從2萬到3.5萬元不等。
燕郊北邊一個樓盤由于靠近規劃中的平谷線燕郊北站以及幾條高速路，被市場認為增值空間大，買房的人數倍超過備售房源。如果想在該樓盤買房，需要向銷售中介交12萬的“房票費”，才能獲得買房資格。
排號是“北三縣”樓市的一個營銷方式，續夠客源一次性開盤可以營造火爆的搶房氛圍。通過排號速度也可以看出樓市是出于高峰還是低谷。2014年“北三縣”樓市遭遇低谷，很多樓盤從3月份開始排號，直到11月份才續客完畢開盤，很多樓盤隨時去都有房可選。而在瘋狂的2016年3月，很多樓盤排號不到2周就迅速開盤，幾百套房源有數千人排號搶購。
賈坤是春節后涌入燕郊樓市投資客中的一員，他沒有過多考察別的樓盤，直接選中了最火爆的匯福悅榕灣。該樓盤地處北京河北分界河潮白河邊，靠近進京的通燕高速入口，是燕郊最貴樓盤。他去售樓處不到半小時，銷售中介就催著先交2萬塊排號費，不停說又有人排號，排完了就選不到滿意的房。
賈坤排號是周一，當天的售樓處大廳沙發上坐滿了看房的人，上午八點各公司銷售便代替客戶排隊排號，隊伍一直排到門口，有客戶要交排號費再頂替一個銷售出來。賈坤想選的戶型在所有房源中只有不到60套，他排的號為116號，銷售說她有客戶排的號靠前，選房當天可以帶進去。不過選房當天賈坤發現，這不過是銷售為了讓他買房的安慰話。為了讓客戶買房，銷售可以說出一切話，一切問題在他們看來都不是事。
賈坤交了2萬塊排號費后，銷售才告知如果要選臨河的29號樓需要單獨排號，賈坤排的號只能選非河邊的房子。無奈之下，賈坤又交了2萬塊排號費。
保安組成人墻才能堵住擁擠的買房人群。
5分鐘選房時間
新房銷售們的朋友圈像極了打了雞血的傳銷組織發布的消息，不同樓盤銷售用的都是相同的文案，銷售們用“激將法”刺激著買房人的痛點。
“第一次，你被踢出了四環路；第二次，你被踢出了五環路；第三次，你被踢出了六環路；第四次，你被徹底的踢出了北京；第五次，你將被踢出北京周邊。廊坊準備開始限購了！當斷不斷，租房不斷！”這是一條銷售們最喜歡用的文案，另一條是：“我讓你買房，你說我逼你；你沒買房，你說我咋不逼你。”
銷售們瘋狂轉發一條無法證實的配圖消息，據說是一個銷售的客戶經歷，一人蹲在路邊哭，另一人在安慰，“年前看到年后，說啥都不聽，考慮……考慮……沒時間……沒時間……沒時間……今天有時間過來了！介紹了一下沒幾分鐘說約了朋友有事先走，倆人出售樓處就哭上了……”
不能確定有多少人是受了銷售這些文案而買的房，但能確定的是選房現場像一場戰役。
排完號4天，銷售通知賈坤周六帶上身份證和排號單去選房，上午9點正式選房，需要提前一小時到場排隊。周六早上6點半，賈坤看到手機上銷售的3個未接電話，緊接著微信語音催促著趕緊去選房。在賈坤趕往售樓處的路上，銷售不斷語音告知現場已經聚集了非常多的人。8點半，賈坤趕到現場時，售樓處門前的空地全部擠滿了等待選房的人，路口幾名交警在指揮擁堵的交通，他擠了十多分鐘才到排隊處。
9點選房開始，十多個保安堵在門口叫號，十個十個放進去，確認排號單蓋完章后再能進入最里面選房。現場擁擠不堪，買房的人一波一波往里面擠，保安把人往外面推，沖突一觸即發。突然，一個身高1.7米的保安嚷了起來：“把她拖出去。”從選房處快步走向排隊處，右手指著剛進門的一個女的。
輪到賈坤進去選房，距離開盤已經過了近3個小時。進去看到價格賈坤呆住了，比銷售告知的價格每平米高了近3000元。開發商扯著嗓子喊：“只有5分鐘選房時間。”展板上全是數字，不能直觀看到戶型，只能一邊微信問銷售，一邊看展板。5分鐘后，現場保安開始把沒有選房的人往外面趕，沖突不斷，有的人擠開人群憤然離場。
銷售在場外不斷給賈坤打電話發微信語音，問他選到房沒有。幾乎沒有特別多思考的時間，賈坤以近2.4萬/平米的價格認購了一套臨河的房子，總價200萬。當場價格最高的房單價近2.8萬。
賈坤的經歷只是一個縮影，幾乎在火爆的“北三縣”買房的人都有相同經歷。催促著排號、幾乎沒有考慮的選房時間、高出預期的價格。匯福悅榕灣樓盤的銷售陳希告訴鳳凰網，開盤前一兩天，開發商會把開盤價格告知銷售公司，但一般開盤價格會比開發商告知的價格高出1000-2000元，銷售們都知道這種情況。但賈坤的銷售并沒有跟他說實話。
展板上的價格比銷售先前告知的高了近2000元/平米，最高近28000元/平米。
開發商內部的加價房
選完房的賈坤去河邊看了下自己認購的房，拍了張照片傳給家人。再次回到售樓處已經距開盤過去了6個小時，他發現人群依然沒有散去，賈坤突然想到銷售此前反復跟他講的，如果沒有選到房，站著別走。
開發商宣布選房結束，貼滿紅色膠帶的展板被撤去，大多數選完房的人離開。但售樓大廳仍排了一溜長隊，他們沒有選到房，遲遲不愿意散去。開發商隨即宣布加開房源，像極了拍賣的場合，開發商推出一套套價格高于先前選房的價格，人們爭相搶購，原來不滿意的樓層、價格特別高的樓層，一套不落全部售完。
沒過幾天，有對年輕夫婦發現自己買的3層完全被前面商場遮擋，要求退2萬塊定金，開發商完全不理會。那棟被開發商作為重點推廣的臨河房屋10層以下的房屋都被前面的商場遮擋，別說河邊風景，視野都成了問題。
銷售陳希見了太多這樣的案例，多數情況下，客戶都只能自認倒霉。陳希希望能把真實情況告知客戶，讓客戶自己選擇，但更多的銷售為了賣房拿傭金會隱瞞很多不利因素。賈坤的銷售也曾讓他買臨河房6層以下的房，因為便宜，完全沒告知被遮擋一事。
銷售們在朋友圈鼓勵沒有選到房的人不要傷心，隨后他們會給沒有選到房的人打電話，告知有房源，但是需要加價，幾萬塊到十幾萬不等。
陳希告訴鳳凰網，通常情況下，開發商內部工作人員會截留房屋，然后加價賣，買房的人需要在簽約價格外額外支付一筆錢，這筆錢由內部人員獲得。市場火爆的時候，銷售會從開發商內部人員處購買加價房，再以更高的價格賣給買房的人。
陳希手里有套單價21600元的房，開發商內部人員要求加價12萬賣。鳳凰網看到一個微信群里，開發商三令五申警告不能賣加價房，但此現象依舊不能杜絕，甚至加價房是“北三縣”市場上普遍存在的現場。加價房意味著到手的房比當下市場的一手房每平米貴幾百塊，但銷售會告知下次開盤房價漲的更多，對比下來，很多人還是會選擇購買加價房。
其實，不只是選房后銷售會推薦加價房，選房前，銷售也會推薦加價房，只不過加的價格少些。選房前一天晚上，賈坤接到銷售電話，說有一棟下期開盤的臨河房屋他可以提前選，只需加價3萬塊，不用排號，樓層戶型隨意選。賈坤拒絕了，他不想加價買房。選房當天賈坤慶幸沒有加3萬塊買那棟樓的房，他看到了開發商當天便推出了那棟樓，而并非銷售告知的下一期開盤，詢問別的銷售得知，那棟樓不是臨河的。
開盤7天后是正式交首付簽約的截止日期，當天會有一批清退房源，這同樣成了加價房的來源，銷售會把這批房加價賣給客戶。鳳凰網調查得知，如果遇到有人強烈要求開發商退2萬元定金，開發商退了錢后，銷售可以通過補給開發商2萬塊的方式獲得此套退房的銷售權，然后加價賣給買房的人，至于加多少，由銷售決定。
錢成為了“北三縣”房市的唯一障礙，只要有錢，銷售可以通過各種渠道抹掉信用不良記錄，二套房可以更名為首套房，而離婚獲得首套房資格則是普遍做法。
四線城市的“限購”
去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確立“去庫存”的目標后，“北三縣”的房價開始了脫韁的飛奔之路。
“北三縣”是此輪“去庫存”的一個神奇的存在。大量北京外溢的剛需購房客涌入“北三縣”，因此，“北三縣”不存在“去庫存”的壓力，但“北三縣”又不像北上深等一線城市一樣有“限購”措施，國家的“去庫存”措施它都可以享用。降首付、降契稅等配套措施實施后，“北三縣”房價開始一天一個價格。
伴隨著瘋漲，“北三縣”“限購”的傳聞不斷，在過去十年，“北三縣”曾執行過兩次控制房價的措施，房價均隨之被打壓。
傳聞終于在4月1日被證實。當晚9點45分，廊坊市政府通過微博發布“限購”措施，被稱為“廊九條”。“廊九條”規定非本地戶籍人士只能購買一套房，且首付最低比提為30%。
不確定“廊九條”威力如何，各開發商都選擇了觀望。銷售李曉所在樓盤當晚11點緊急通知客戶，原定的4月2日的開盤選房取消，改為驗資登記，買房的人需要提供銀行卡登記，卡里至少有30萬元。這個多余的舉動完全是開發商為了觀望而新增的。
長期關注“北三縣”樓市的自媒體人葉書利在其公號“壹房產”表示，“廊九條”就是“空調”。他認為廊坊市政府錯過了調控房市的最佳時期，在房價暴漲過程中一再忽視，而“廊九條”的出臺是“不情不愿”的。“‘廊九條’竟然沒有落地執行時間。”這在葉書利看來過于明顯地表達了廊坊市政府對于房地產的依賴。而且在具體執行細節上表達模糊，以至于政策無法執行。
相比與此前兩次對外地購房人士社保的要求，此次并沒有提及社保。而社保往往成為限制外地人買房的利器。2009年和2013年，“北三縣”都要求了外地戶籍購房人士提供1年的社保，當年的房市迅速遇冷。
“廊九條”中規定的非本地戶籍只能購買一套房，在現實中可以被規避過去，據鳳凰網了解，銷售們可以通過各種方式的運作增加外地戶籍購房數量，比如假離婚或者給相關辦事人員錢。
大概是嗅出“廊九條”沒有太大威力，李曉代理樓盤的開發商比過去更加“霸道”。4月5日，李曉在朋友圈通知客戶很快會開盤，但是“本次選房捆綁車位，選房后2天完成簽約”。
一方面，開發商要趕在“廊九條”落地前開盤，完成簽約。4月6日下午，香河房管局通知開發商截止當天24時起暫停上傳非本地戶籍購房者的商品房買賣合同。這被視為“廊九條”正式落地的標志。但燕郊、大廠均為有任何消息。4月7日上午9點，李曉接到開發商緊急通知，下午兩點選房。原本7天的簽約時間被縮短到2天，誰也不知道“廊九條”何時在燕郊落地。
鳳凰網致電香河房管局詢問“廊九條”是否在當地落地，房管局工作人員否認了這一說法，“我們只是關閉了網簽系統，等待限購具體措施出來”。該工作人員表示具體措施將在近期出臺。
另一方面，開發商似乎比過去更有底氣，他們相信限購意味著房產有價值，“越限購越漲價”，他們也會通過銷售讓買房的人相信這一代理。開發商變得霸道，將車位和房產捆綁銷售，購買12萬的車位，才有買房的資格。即便如此，買房的人依然熱情高漲。開盤后2小時，李曉便在朋友圈發視頻稱選不到房的人“久久不愿離開”。（文中采訪對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