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尚進認為內地經濟一直面臨效率過低的困擾，亟須進行改革。

　　「近年來，內地經濟一直面臨效率過低的困擾，亟須進行改革。」日前，亞洲開發銀行（下稱「亞開行」）首席經濟學家魏尚進出席香港中文大學講座後接受本報專訪時表示，金融及利率市場化改革只是供給側改革（Supply Side Reform）的一部分，內地應着眼於提升企業效率及勞動力靈活性。　　香港商報記者 鄺偉軒

　　內地勞動力靈活性亟待提升

　　魏尚進指出，「內地經濟仍有很多環節欠缺效率，資源配置亦欠妥善」。他說，內地勞動力的靈活性近年大幅下降，加上部分內地企業即使效率不高，仍可獲得銀行貸款，無疑對經濟造成負面影響；若透過改革提升效率，即可釋出資源，制造更多產出。

　　加緊勞動力市場改革步伐

　　魏尚進表示，內地勞動力市場曾經非常靈活，但近年來每況愈下，靈活性調節顯得相當困難。「內地企業為員工承擔的保險金過高，至於稅率佔整體費用亦高企在40%的水平，高於不少發達國家。」他認為，稅率及費用比率過高增加企業營運成本，降低了內地企業在國際市場的競爭力。

　　員工福利過高的源頭來自2008年實施的《勞動合同法》。魏尚進說，《勞動合同法》雖可為員工爭取更多權益，卻同時降低了企業招聘意欲，「若經濟以較高速度增長時，由於不斷有新企業誕生，單一企業降低招聘意欲當然沒有問題；但當經濟陷入危機，將引發失業潮，對員工並不利」。他指，為防止失業潮誕生，應加緊勞動力市場的改革步伐。

　　「二孩政策」作用需時體現

　　除了企業靈活性欠奉，就業人口下降同樣阻礙內地經濟發展。魏尚進指，自內地上世紀80年代實行計划生育以來，人口依賴比率（Dependency Ratio）長期處於非正場☆態，及至2011年，工作人口比例已持續低於非工作人口，導致經濟增長速度逐步下降，預計情況將於未來數年內持續下去。

　　他估計，未來數年內，內地就業人口將以每年0.3%至0.4%的速度下降。而談及今年全面實施的「二孩政策」對補充內地勞動力有否作用，魏尚進則指，內地人口依賴比率將呈現「先減緩、後增加」的趨勢，「短期而言，內地的勞動人口還要稍為惡化，須等待新增的人口進入就業年齡時，情況才會改善」。他預計，及至15至20年後，「二孩政策」的正面作用才會逐步反映。

　　緩解高杠杆 倡行債轉股

　　在新一輪供給側改革開展以來，市場焦點一直放在利率市場化、國企和金融市場的改革領域上。魏尚進認為，供給側改革出現不均衡情況，「相對其他領域，國企改革進度確實慢了一點；相反，利率市場化進程則可稍為加快」。

　　另一個持續困擾內地經濟的因素就是「高杠杆」問題。魏尚進指，減去所有債務後，雖然內地仍處淨資產（Net Asset）水平，但目前來自居民、企業以至政府的債務總和，已超過內地國民生產總值（GDP）的兩倍，故須注意現時高杠杆比率對內地經濟造成的麻煩，「高杠杆將導致生產價格指數（Producer Price Index，PPI）陷入負數，企業或因而延遲擴張業務，不利經濟增長」。

　　談及如何挽救「高杠杆」带來的禍害，魏尚進認為，可積極實行近期提倡的「債轉股」，從而降低內地企業的債務水平；同時透過提升政府債務比率，藉此降低內地企業債務。他指，即使「去杠杆」面對不少困難，但仍有成功機會。

　　展望未來內地經濟表現，魏尚進指，長遠而言，經濟逐步下滑屬正常現象，「既不奇怪，亦不用過分擔憂」，預計未來經濟增長將維持每年0.2%至0.5%的幅度下滑。至於短期方面，他表示若經濟年增長維持在6.5%至7%，可繼續從供給側入手進行改革；一旦低於6.5%，則應考慮推出刺激經濟措施。

　　中國不會再現美式大蕭條

　　去年A股「千股跌停」的一幕余悸未消，市場擔憂股災引發連鎖效應，將導致內地陷入類似美國1930年代初的「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對此，亞開行首席經濟學家魏尚進指，現時的中國不會重蹈美國「大蕭條」覆轍，又指內地在經濟改革過程中可仿效美國崇尚創新的精神。

　　去年，A股走勢與20世紀20年代末的道琼斯指數頗為相似，皆經歷了暴升暴跌。1929年，道琼斯指數由當年高峰的381點，輾轉暴跌至1932年的41點才見底，累跌89%。這場由股災引發的經濟危機，不僅導致美國乃至全球經濟陷入蕭條，更間接促使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

　　美創新經驗仍可效仿

　　2015年的A股跌停看似重復道指近百年前的軌跡，但魏尚進不認同中國將就此再現美國「大蕭條」：「第一，在現代宏觀經濟學尚未形成的1930年代，政府尚未意識到可透過財政政策 （Fiscal Policy） 刺激經濟；其次，今天各國中央銀行可透過『反周期』操作促使經濟復蘇，但當年美國在危機來臨時，卻反過來收緊銀根，這些做法與今天有很大差別。」魏尚進續指，大蕭條期間，美國危機加深的另一個原因在於當地采取貿易壁壘措施：「美國當年意圖利用貿易壁壘，認為擋住別國貨物即可提振本土經濟，結果適得其反，反導致當地企業不景氣，若今天回望，美國的政策實在『愚蠢得很』。」即使魏尚進以「愚蠢」來形容1929年道指崩盤後的政策，他亦指出，美國當初的經驗對中國來說仍有可取之處：「美國經常強調創新，不論加州矽谷（Silicon Valley）或波士頓（Boston）均有大量創新企業；同時當地的法律制度、市場及公司規律均有其特點，可讓內地借監。」循序漸進改革 前蘇聯教訓可監

　　內地要從工業主導過渡至由服務業主導的經濟體系，須進行大量改革方可達成。魏尚進表示，內地自30多年前「改革開放」以來，一直采取「先實驗、後推行」的方式，相信前蘇聯1990年因實行「500天計划」引發的亂局，不會在今天的中國重演。

　　「先實驗後推行」保穩無失

　　「今天內地采取的改革模式，與1990年代初的前蘇聯很不一樣。」魏尚進說，內地每當推行重大政策前，定必從全國先行尋找個別城市作試點，待總結經驗後，才正式在全國推行。他強調，自改革開放以來，這種改革模式一直行之有效，與前蘇聯「一蹴而就」的改革步伐大相逕庭。

　　魏尚進續指，以推行「營改增改革」為例，內地政府在推行前，先以兩至三個城市作試點，待總結經驗後延伸至全國執行；至於二氧化碳排放配額政策，則以上海、北京、深圳及廣州作試點，待完成試驗過後，再於全國實行統一性排放限額。

　　前蘇聯解體前的經濟改革，可算是內地近年經濟政策的「反面教材」。1990年，前蘇聯采納以沙塔林（Stanislav Shatalin）為首提出的「休克法」（Big Bang Approach），在500天之間旋風式地引入市場機制，結果卻因為龐大的經濟體系「虛不受補」，導致經濟崩潰，令其不知不覺成為前蘇聯解體的「催命符」。

　　避流動性過多 勿蹈日式衰退覆轍

　　當前內地經濟增長放緩，市場有聲音「要求」人行減息降准，以降低經濟在結構性改革期間「陣痛」。

　　對此，魏尚進認為，這或將重蹈日本覆轍。他強調，內地應極力避免日本於上世紀90年代因流動性過分充足，而陷入流動性陷阱的教訓。

　　1985年9月簽署的《廣場協議》，造成了1980年代末期，日圓在人為升值下的資產泡沫。1990年代初期，日本經濟泡沫爆破後，雖然日本央行連番減息，冀為市場注入流動性，但過多的流動性反而造成流動性陷阱 （Liquidity Trap），日本經濟亦由1990年代停滯至今。

　　即使日本首相安倍晉三2012年上台後，積極推行以其命名的「安倍經濟學」（Abenomics），試圖带領日本走出債務通縮的局面，但成效至今未完全彰顯。

　　借往監今，魏尚進認為，雖然貨币政策有助刺激經濟，但若流動性 （Liquidity） 過分充足，將造成資產泡沫，「屆時若再用貨币政策消除泡沫的話，經濟反而會極速下滑。」魏尚進指，上世紀80年代，日本經濟高速增長，也為日後的長期危機種下禍根。正因如此，中國及其他發展中國家應着力控制風險，避免金融危機爆發，「金融海嘯前，美國金融機構的風險控制並不到位，『本來不應該借錢的人，反可成功取得貸款』。」他強調，各國應從前車之鑒中汲取教訓。

　　減少人币干預　人行可避免「麻煩」

　　近年來，人民币經歷了漫長的升值浪潮，期間不時遭市場詬病，指币值被高估。今年年初，人民币一度大跌，魏尚進就此認為，當前人民币的實際匯率（Effective Exchange Rate）更貼近經濟層面，內地下一步可考慮擴大名義匯率（Nominal Exchange Rate）的浮動空間，並減少干預，從而防止匯率再被高估。

　　現時實際匯率貼近實況

　　「（人民币） 1月份的變動，從基本面看是One step close to fundamentals（一步回歸基本）的舉措。」魏尚進認為，人民币年初大幅貶值，根源在於其實際匯率被大幅高估，在名義匯率調整過後，現時的實際匯率更貼近當前內地經濟實況。他指，內地下一步要做的，就是透過擴大名義匯率的浮動空間，令市場供求在決定人民币名義匯率的過程中發揮更大作用。

　　魏尚進續指，過往經驗顯示，發展中國家的實際匯率被高估時，其經濟往往面臨困難。事實上，1997年亞洲金融風暴前夕，泰銖、馬來西亞令吉及印尼盾等亞洲貨币币值均被嚴重高估，結果在對沖基金狙擊下，上述貨币紛紛被迫與美元脫鈎，並遭大幅貶值。

　　發揮金融機構維穩作用

　　至於減少干預人民币匯價，對人行會有何益處，魏尚進則指，人行可由此減少「麻煩」，「減少干預後，既可增加人民币名義匯率的靈活性，更讓名義匯率與實際匯率實現平衡，人民币實際匯率被高估的情況將可因而避免。」談及內地該如何維持人民币穩定，魏尚進認為，內地金融機構可在其中擔當重要角色：「相比20年前，內地金融機構已經相當發達，該等機構可作為控制風險的工具，維持人民币匯價穩定。」

　　魏尚進簡歷

　　職位

　　亞洲開發銀行首席經濟學家

　　曾任職機構及職位

　　國際貨币基金組織（IMF）研究部助理部長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王念祖講席教授

　　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查森國際商業研究所主任

　　美國國民經濟研究局中國經濟研究組主任

　　歐洲經濟政策研究中心研究員

　　哈佛大學助理教授及副教授

　　學歷

　　加利福尼亞大學柏克萊分校經濟學博士學位及金融學碩士學位賓夕法尼亞州立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

　　中國復旦大學世界經濟學士學位

　　魏尚進訪問摘要

　　論勞動市場 企業對員工承擔的保險金過高，導致勞動力市場欠缺靈活性。

　　論企業效率 部分內地企業的效率仍處於相當低的水平下，仍可獲得銀行貸款，無疑對經濟構成負面影響。

　　論減息降准 若經濟增長低於6.5%，應推出刺激措施。

　　論美國過失 金融海嘯前，金融機構的風險控制不到位，為日後的危機埋下禍根。

　　論日蘇模式 若流動性過分充足，或陷入「日式衰退」，但相信前蘇聯的亂局，不會在中國重演。

　　論人币匯率 經歷今年2月貶值過後，人民币匯率更貼近內地的經濟實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