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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制毒第一村”:掃毒后村里少了三千人

2016-05-25
来源:澎湃新聞網

  43個高清攝像頭嚴密監控著博社村。 澎湃新聞記者馬世鵬圖

  原標題:廣東“制毒第一村”這三年:大規模掃毒后,村里少了近三千人

  村委會的辦公室里,兩塊52寸的液晶屏閃爍著畫面,記錄整個村莊公共空間的風吹草動。連接屏幕的,是安裝在村莊各處的43個高清攝像頭,它甚至可以識別進出車輛的車牌號。

  這是廣東省陸豐市甲西鎮博社村,一個被監視下的村莊。

  除了高清攝像頭的嚴密監控,村莊四周立著的大幅禁毒廣告牌,40多名警力的長期駐扎,無不顯示著這個村莊的特別之處。

  兩年多前的2013年12月29日,廣東警方動用三千警力,對該村進行一場大清剿。廣東省公安廳通報稱,村內有兩成以上家庭直接或參股從事制販毒活動。

  廣東“制毒第一村”的名頭隨之廣為傳播,博社村的繁華急轉而下,禁毒成為這個村莊一個沉重的話題。擴及整個陸豐市,自上世紀末以來,已兩度被國家禁毒委列為毒品犯罪重點整治區。其中,第二次“戴帽”已經5年之久,如何摘掉“毒帽”亦成為當地政府不敢松懈的重中之重。

  5月17日,陸豐警方再次發布懸賞通緝令,通緝328名制販毒在逃疑犯,其中一半以上來自甲西鎮,僅博社村就有65人。

  “目前追逃是‘摘帽’最主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政府也在鼓勵當地人轉產轉業,以根除深層次的經濟原因,但這是一個長期工作。”陸豐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黃賢嘉說。

  禁毒前沿:高清攝像頭監控下的村莊

  從陸豐市出發,一個小時的車程到甲西鎮,走過兩側滿是荔枝林的水泥路,6公里之外就是博社村。越靠近村子,路邊電線桿上貼的禁毒標語越密集,村口,矗立一塊寫著“深入持久開展禁毒斗爭”的大型宣傳牌。

  自2013年底廣東警方的那次大規模掃毒之后,該村便一直處在警方的嚴密監控之下。

  如今的博社村顯得十分平靜,街上不少孩童自由玩耍,老人坐在家門口閑聊,不時有年輕人騎電瓶車穿街而過。不過,多名店主在澎湃新聞采訪時抱怨,近兩年,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村里的人越來越少,生意也在走下坡路,“那么多人被抓,怕被抓到的人也跑了。”

  一個有40名警力的禁毒工作組長期駐扎在這里,2016年1月,又有一個從汕尾、陸豐兩市公安局調派的7人工作組進駐,由陸豐市公安局局長任組長,定期對村子清理排查,挨家挨戶作禁毒宣傳,動員家屬勸說在逃涉毒嫌犯自首。

  工作組一名民警介紹,博社村還被劃分成14個片區,實行網格化管理,每個片區由工作組成員專門負責。“今年,進出博社村的主要路口裝了43個高清探頭,進行實時監控,攝像頭還可以識別進出車輛的車牌號。”

  配合警方清理排查之外,博社村村支書蔡龍秋簽訂了一份《干部禁毒承諾書》,承諾主動排查毒品犯罪,否則自愿接受處分。每個村民也被要求簽字承諾管好自家無人居住的房屋、果林地、臨時工棚等容易被制販毒分子利用的場所,一旦發現有制販毒活動,制毒場所所在土地交由村集體管理。

  蔡龍秋說,雖然村中再未發現制毒案件,但仍是重點整治村,一旦放松,就可能有村民冒險,毒情出現反彈。

  這種擔心并不過分。甲西鎮22個行政村均有工作組進駐,博社村是其中13個重點禁毒整治村之一,但嚴厲打擊之下,仍時有毒品案件發生。今年2月至4月,甲西鎮康美村、范袁村和上堆村就查獲兩個制毒窩點、一個藏毒窩點。

  此外,65名在逃疑犯成為博社村的“心頭之患”。“他們有技術,有渠道,在暴利的引誘下,一旦放松就可能回來作案,嚴密監控就是不給他們作案的空間。”博社村工作組副組長、汕尾市公安局治安巡邏支隊政委林天說。

  毒村往事:麻黃草殘渣路邊隨意堆放

  在甲西鎮,博社村已成為一個“傳說”,這片居住面積0.54平方公里的村子曾被稱為“小香港”。

  這片土上生活著14000多人,村里有一半是三層四層的小樓,有的裝潢考究富麗,也有墻皮斑駁的低矮舊屋,高高低低地夾雜在新建的小別墅之間。

  博社村村民阿玲(化名)記得,2009年前后,村子里的富人一下子多了起來。只消兩三年光景,村子里就蓋起了好多三四層的小樓。

  蔡龍秋是博社村的村支書,他說這些小樓大都在2012年左右建起。那時候正是村中制販毒泛濫的時期,許多人突然暴富了。

  阿玲記得那時候,博社村馬路上經常能見到來來回回的大卡車,這些車上都拉著麻黃草。村民們用拖拉機把麻黃草運到荔枝林里,一趟能賺兩三百元。

  麻黃草是一種含麻黃素的常用藥材,提煉出麻黃堿之后可制造冰毒。博社村一個老中醫告訴澎湃新聞,那幾年,麻黃草一度斷貨,他的藥店幾乎無藥可進。

  陸豐市禁毒辦工作人員曾向媒體證實,上世紀90年代末,制毒者主要是購買麻黃堿提煉冰毒;到2012年上半年,村民開始大量購買某些含有麻黃堿的感冒藥提煉,相關藥品被嚴管后,制毒者轉為大量收購麻黃草。

  “以前麻黃草的殘渣成堆成堆地堆在路邊,在博社村村口堆垃圾的地方,還立過一個村委會寫的告示牌,寫著嚴禁亂倒制毒垃圾!”村民阿玲記憶猶新,以至于很多人都干起了這種來錢快的活:“當時在家中的收入頂多一個月一千多塊,這種事情誰不愿意干?”

  隨著政府的大力掃毒,博社村的生態發生著轉變。村支書蔡龍秋說,這兩年蓋樓房的人少了,前幾年村民爭風蓋樓的景象已不見。

  甲西鎮一名賣電瓶車的老板見證了博社村的暴富和衰落。“前幾年,博社村的人電瓶車專買貴的,用兩年舊了馬上就換。來鎮上買名牌衣服也從來不講價錢,村子被整治之后,甚至有些名牌衣店因此倒閉了。”他回憶道。

  艱難重建:三年中村里少了近三千人

  如今,博社村大部分村民都不愿再提起村中制毒泛濫的過往。一位老年村民對“制毒村”的說法極為不屑:“不要再這樣說了,這不等于說全村都在制毒,村里更多的是老老實實的窮人。”

  村民們更加關心的是,掃賭之后政府如何帶他們走向致富之路。“就是因為窮才去做毒品,不能只打擊,還應該多建幾個工廠。”一位女性村民說。

  博社村的毒品犯罪往往被歸因于當地的貧窮,村民在暴利的驅使下產生了一夜暴富的思想。村民阿玲(化名)甚至對毒品有著矛盾的想法:“明明知道毒品害人,但在它確實曾經‘帶動’了村里的經濟。”

  自2013年底廣東警方“雷霆掃賭”之后,博社村重建“兩委”班子,逐步開展正常的村級治理、村務管理工作。2014年5月上任時,蔡龍秋可謂臨危受命。他說,上任時感覺壓力很大,當時整個村子幾乎癱瘓,上任之前,陸豐市委領導還問他“敢不敢當”。

  受制毒影響,博社村電線私拉亂接嚴重,村民經常無法正常用電,柴油發電機成了每家每戶的必備品。因為長期無人管理,村里排污渠道堵塞,污水橫流,垃圾堆積成山。

  蔡龍秋希望盡快做出成績,以獲得村民的認可,上任之后,立即著手為村中修路,并重新接通電力。阻力同樣不小,蔡龍秋說,在拆掉村里私接的電線時,就有村民鬧事,幾百人圍著村委會。“甚至有人恐嚇過我,可能是有人不服,覺得我不能帶他們做冰毒去致富”。

  如今博社村的村容村貌已有很大改善,民居門口新裝的門牌號顯示著村莊有了初步秩序。但蔡龍秋坦言,如何增加村民的經濟來源,仍是需要繼續解決的難題。

  博社村距離海邊只有2.5公里,是粵東一個典型的半農半魚的村莊。該村人口密集,人多地少,而農田長滿雜草。蔡龍秋說,因為缺乏水利設施,農田無法灌溉,已荒廢多年,村子周圍雖然有荔枝林和水塘,但根本滿足不了村民的經濟需求。“之前政府撥款修建水利,但現在因為資金不足停掉了。”

  勞動力外流也很明顯,“‘雷霆掃毒’之后,博社村子里已有近三千人外出打工。”蔡龍秋說。

  甲西鎮鎮長梁錫江也為此犯難,他說,因為基礎設施差,整個甲西沒有一間像樣的工廠,農業耕作也都是很原始的方式。

  貧窮落后加上犯罪帶來的環境惡化已很難在短期內轉變。蔡龍秋還記得,“雷霆掃賭”之后,廣東省的領導曾帶著好幾撥商人來當地考察,但最終沒了下文。

  毒帽難摘:一些官員充當“保護傘”是重要原因

  陸豐市是廣東省汕尾市管轄的一個縣級市。1999年,該市曾被國家禁毒委員會定為掛牌整治重點地區,2004年幾經努力摘掉了這頂“毒帽”;但2011年8月,再次被國家禁毒委定為掛牌整治重點地區。

  陸豐政法系統一名官員曾分析,2004年第一次“摘毒帽”后,陸豐毒品犯罪最為嚴重的“三甲地區”(甲子鎮、甲西鎮、甲東鎮)沒有形成規模產業,就業空間少,加上暴利誘惑,一些村民再次加入制販毒大軍。

  除了受暴利驅使,博社村宗族勢力強悍、基層組織薄弱也為制販毒提供了環境。博社村僅有一個蔡姓,都是同一個祖宗,村子長期靠宗族勢力管理。而博社村“兩委”長期沒有辦公地點,原村支書蔡東家甚至充當制販毒品的“幕后老板”。

  陸豐市委宣傳部副部長黃賢嘉向澎湃新聞坦言,當地之所以毒品屢禁不止,除了當地村民有“一夜暴富”思想,一些黨政干部充當“保護傘”也是重要原因。

  2013年底對博社村“雷霆掃毒”之后,警方對外透露,當地黨政部門干部涉嫌充當毒販保護傘的有14人,除蔡東家等村干部,還包括甲西鎮派出所的兩任所長莊永川和姜振全,其中,莊永川在甲西鎮派出所任所長12年。

  在廣東,陸豐等地區的毒品犯罪“保護傘”甚至滲透到警方高層。據《羊城晚報》報道,2015年1月至10月,廣東省檢察院在辦理陸豐、惠東等一系列毒品專案中,共依法查處國家工作人員充當保護傘案件50件58人,包括曾先后但任陸豐市公安局長的陳宇鏗和陳俊鵬等人。

  在博社村工作組副組長、汕尾市公安局治安巡邏支隊政委林天看來,陸豐制販毒犯罪屢禁不止也和當地政府工作不力有很大的關系,“因為經濟基礎差,陸豐缺乏財政收入,政府無力對群眾進行扶持,對群眾自己找門路謀生往往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地曾流傳‘陸豐無政府’的說法。”

  林天說,三年前,陸豐公務員的工資也低得可憐,“有人也想撈點好處”,當地毒品犯罪的重刑率一度很低,讓一些犯罪分子產生了賺錢后可以花錢買命的想法。

  2015年6月,陸豐市委書記鄭佳曾做出承諾,陸豐將繼續鐵腕治毒禁絕毒品,不達目的絕不收兵,確保2016年年底底達到“摘帽”工作標準。

  但“摘帽”并不容易。林天說,國家禁毒委對禁毒重點整治區實行三年限期整治,而陸豐這次戴上毒帽已經五年,禁毒工作仍然較為嚴峻。

  從今年1月1日開始,陸豐在“三甲地區”確定32個重點禁毒整治村,汕尾、陸豐兩級行政部門聯合組成駐村禁毒組進駐,全面負責宣傳、排查等禁毒基礎工作。

  “目前追逃是‘摘帽’最主要的工作,另一方面政府也在鼓勵當地人轉產轉業,以根除深層次的經濟原因,但這是一個長期工作。”黃賢嘉說,追逃是“摘帽”達標的條件之一。

[责任编辑: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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