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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文化的嬗變,佛系之後是什么?

2018-04-20
来源:燭下檢書

  大概是2016年夏,電視劇《我愛我家》中葛優雙目呆滯、全身無力地躺在沙發上的劇照在朋友圈、微博等各種社交網絡上風行起來,人們(尤其是年輕人)隨手轉發或P成自己以示狀態,與“正能量”相悖的負能量文化——喪文化就此登上舞台。

  葛優躺的風行

  再也沒有人扭扭捏捏稱自己是垮掉的一代、迷惘的一代,或是有過殘酷或灰色的青春,它們統統都沒有“喪”更能簡潔、直接、准確地表述自己的頹廢漠然,撤下日常生活的遮羞布之後,卑微、沮喪、無力、不安也是其中永遠無法回避的部分。甚至是全部。

  我們至少誠實了,雖然集體語境下的表達有其可疑性,但至少讓更多人有了情感出口,而這出口通向心之希望還是未知深淵也難以確定。和人生中諸多事宜一樣,喪同樣是一道無解題,每個人破解它的方式也不盡相同。雖然在此時,也有人習慣性地開始制定答案了。我想,比較謙卑的做法,還是先答好屬於自己的那道。

  無賴派與喪神太宰治

  在“喪”還未被發明之前,太宰治已經得到了讀者的共鳴和喜愛,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悲觀與失魂早就安置於人類的程序之中。

  太宰治

 

 

  《人間失格》,吉林出版集團 2009年版

  二戰結束之後,日本天皇和軍國主義崩塌殆盡,整個日本陷入迷茫,心靈與肉體頹敗虛無,活著的意義需要重新找尋,尋求的結果便是以更徹底的頹敗和虛無換來解脫,解脫的終極便是死亡。同時期與之相關的部分作品,有了一個今天看來帶有明顯貶義的名字——無賴派文學。

  有人說,太宰治之所以成為“成就最高的無賴派文學作家”,實質原因只有一個,他死成了。雖不中聽,卻不無道理。無賴派的作家,擁有今天喪文化中肆意放浪、不求上進、自嘲自毀等特征。無論如何墮落,卻依然保持著生命的完整性,這的確會讓一些人厭惡。但太宰治確是無賴派中不太一樣的一個,他最終走向徹底的墮落——死亡。換言之,太宰治是通過死亡讓人喜歡上了他。人們開始理解,並寬容看待這一切,其背後的原因,也可簡略概括為太宰治將事情做到了“完整”——終於做到了人們想而不敢的事情。

  太宰治投河後被發現的的遺體

  誰又是旁觀者呢?人們對他的喜愛,便是最好的證據。

  2016年到2017年之間,一些年輕的作家、導演、攝影師離開了這個世界,因為死亡的重量,無人不抱憾唏噓

  垮掉的一代:叛逆與佛系

  將喪和頹廢、迷惘聯系在一起,還有一個比無賴派更為著名的“派系”——垮掉的一代。

  即便垮掉的一代已經被說出了繭子,它依然比太宰治更能從生理上被接受——雖然沉淪放縱,但不失對活著和美好生活的渴望。

  《在路上》,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年版

  之前,“我還年輕,我渴望上路”“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的派系標語被“為了活下去,必須墮落”“生而為人,我很抱歉”所取代,其實多數人取的都不過是兩者中最為安全的部分。和太宰治比起來,垮掉派更為雞賊。畢竟,垮掉派的代表人物凱魯亞克和金斯堡成名後,過起了他們之前鄙視的生活,只有出門參加公眾活動才會換上早年的破衣爛衫。

  凱魯亞克

 

 

  金斯堡

  垮掉派最為人熟悉的三部作品,一定是《在路上》《嚎叫》《達摩流浪者》,任何一部,都是叛逆文化的聖經。如果當年對他們狂熱的那群人看到“教主”這一幕,這些“聖經”是不是已被一些人撕毀了?

  與喪文化之後跟隨而來的“佛系”一樣,凱魯亞克的《在路上》之後,也逃不掉“佛系”的命運,《達摩流浪者》就此誕生。事實上,《達摩流浪者》的難讀,不比人們常說的《追憶似水年華》《萬有引力之虹》《2666》這些大部頭長篇好到哪兒去。

  文筆害死多少讀者。但談論凱魯亞克,文筆可以忽略。

  《達摩流浪者》,上海譯文出版社2008年版

  最早讀《達摩流浪者》,是在《嚎叫》刊登和《在路上》出版之後。Sub Jam印刷了它,風靡中國搖滾圈,成為叛逆青年的“聖經”。或者說,購買它,本身就是“朝聖”的過程。

  搖滾青年、背包客、小資、文藝青年……這些詞彙還在萌芽的時候,垮掉一代所代表的美學成為非常重要的指導標准之一。那是2000年之後,年輕一代還是80後的天下,人們讀《赤裸的午餐》《麥田裏的守望者》就像現在的年輕人喜歡太宰治一樣。當然在今天,還有更流行的“佛系”。

  如果《在路上》代表著叛逆,《人間失格》就是自我放棄,到了《達摩流浪者》對應的便是今天的“佛系”。

  佛系之後是什么?

  大多數人可能逃離不了《猜火車》的寓言,在初期叛逆的時候就像影片的片頭:“選擇工作,選擇職業,選擇家庭,選擇健康,低膽固醇,選擇樓宇按揭,選擇坐在沙發上看狗屁電視,還一邊往嘴裏塞垃圾食物,選擇苟延殘喘,躺在老人院尿床。我憑什么這么選擇?”

  而在最終,也許都會變成相反的同一類人,同樣如鏡像般對照的結尾:“我的前途一片光明,我會像你一樣,有工作,有家庭,健康,低膽固醇,按揭,買樓,吃零食,生孩子,逛公園,朝九晚五,過聖誕節,領養老金,安居樂業,等待歸天的日子。”

  唯一的不同,也許是從《在路上》中“他們的生活狂放不羈,說起話來熱情洋溢,對生活十分苛求,希望擁有一切,他們對平凡的事物不屑一顧,但他們渴望燃燒,像神話中巨型的黃色羅馬蠟燭那樣燃燒,渴望爆炸,像行星撞擊那樣在爆炸聲中發出藍色的光,令人驚歎不已”,變成了《人間失格》中的“我過的是一種充滿恥辱的生活”。

  垮掉的祖宗與布考斯基

  我總在想,如果沒有太宰治,墮落派就不是真的墮落;如果凱魯亞克和金斯堡的真實生活如故,垮掉派就是真的垮掉;如果大冰、咪蒙、張嘉佳二十年之後還在徒步西藏、麗江彈琴、路邊攤喝酒,雞湯故事就不會僅僅是銷量好,還要受人禮貌。真實與勇敢等種種古老的准則規范,變得既奢侈又無人買單。

  在喪的生活裏,把它當成一種正常,可能是更大的智慧。當然不是把小聰明和想象力進行販賣,而是真正的智慧,就像布考斯基所說:“真正的勇氣勝過想像力。”

  布考斯基

  和卡佛一樣,似乎是一夜之間,布考斯基突然成為了文學愛好者的香餑餑。

  大陸,傳統出版領域,布考斯基火了之後,有《郵差》和《苦水音樂》,一長一短兩部小說(集),是最低的底層,最髒的潔具。非傳統出版領域,有《彈醉琴如擊鼓直到手指滴血》《樣樣幹》《髒老頭手記》《極品》《幹淨老頭》《背靠酒桶》《生來如此》,詩歌、小說、手記,四家機構直接或間接參與,網上還有其他翻譯。這件事,完全可以延伸討論一下出版形式的探索。

  《苦水音樂》,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

      酗酒、賭博、縱欲、鬥毆……人們愛他的“罪大惡極”,如同中學最美的女孩偏偏喜歡那個男孩的流裏流氣,你是又生氣又想適當學習,可真要你變成他,恐怕沒人願意。

  在充斥著妓女、酒鬼、混混、傻逼的生活和著作裏,前所未有的統一,在未看清人間即地獄的現實裏,他主管並對抗著自己的地獄。

  親情、愛情、工作、家庭,一切都是狗屁,底層並不需要同情,體面人擁有的惡習,他一樣不少,難得的是,他甘願面對,使之成為自己。身邊如有這種朋友,大多數人隨年齡增長都會與之保持距離,即便喜歡,僅給欣賞之用,葉公好龍並不是龍存在的意義,和他成為朋友,我們不屑,也不配。

  垮掉派找到了宗教,布考斯基至少還有精神和體力,那些和布考斯基一樣墮落並懶得書寫的人,才是我們不願看到的、比布考斯基更真實的“布考斯基”。

  老酒鬼快50歲的時候,約翰·馬丁因為他專門成立了黑雀出版社,並相繼出版了他所有的作品。此道台灣人深諳。出版業另一種可能,離我們太遠。

  出版商對他說:“你寫的都是垃圾。”他說:“我享受這種感覺。”可惜,很少有作者得到此種待遇,大多數的時候,對作者的謾罵只在他們心裏。這可比今天人們談論起喪的時候,往往分析到當代年輕人越來越習慣自嘲為止厲害多了。如果說有些自嘲在誠實和成為開脫工具間搖擺不定,那么就讓它搖擺不定,直接練習被人攻擊。

  老布會喜歡的,他說過:“我有點喜歡被人攻擊。‘布考斯基真惡心!’這讓我發笑。你知道,我喜歡這樣。”

[责任编辑:蒋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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