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要：亞洲國家需要在相互認可和尊重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區域合作，同時承認亞洲地區的多樣性。具體而言，進一步深化經濟區域互聯互通是勢在必行的。此外，從更廣闊的角度加強國際社會在非經濟問題上的共同參與也至關重要。

　　主講人/黑田東彥（日本央行行長）

　　亞洲世紀

　　說起亞洲，我想先試着把“亞洲”這個詞放到語境中。從“亞洲”的詞源來看，對其的一種解釋是它源于阿卡德語中的“asu” 一詞，意思是“升起”，與太陽有關，因此其意為“太陽升起的東方”。在幾千年前，所有起源于東方的人和文化都被歸為一個類別，即“亞洲人”或“亞洲”。然而，與世界其他地區相比，亞洲地區在民族、宗教和文化方面具有更大的多樣性和差異性。例如，在聯合國成員國中，有30多個亞洲主權國家，並且多個亞洲主權國家使用10多種不同的官方語言。亞洲國家在發展階段上也存在巨大差異，比如，按購買力平價計算，亞洲最大國家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是該地區最小國家的7倍多。

　　雖然很難對亞洲進行概括，但“亞洲世紀”這一表述卻頻繁出現。這一短語表明了亞洲不斷提升的國際地位。其用法與“太平洋世紀”等措辭類似，也與“東亞奇跡”或“亞洲崛起”等表述相似。

　　與此同時，“亞洲世紀”一詞喚起了人們關于世界權力中心轉移這一歷史的記憶，比如從19世紀到20世紀，世界權力中心從英國轉移到美國。早在1904年，英國地理學家、學者和政治家哈爾福德麥金德（Halford Mackinder）就撰寫了《歷史的地理樞紐》（The Geographical Pivot of History）一書。在書中，他預測，20世紀將成為亞洲世紀。事實證明他的預測並不正確。然而，鑒于亞洲的經濟擴張和人口增長，更多人預測21世紀將成為亞洲世紀。新加坡學者、前外交官馬凱碩（Kishore Mahbubani）認為，其實過去兩個世紀中，西方對世界的主導在歷史上是一種反常現象。在公元1年至1820年期間，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一直是中國和印度。

　　亞洲現狀

　　過去幾十年，亞洲一直引領着全球經濟增長。截至2018年，亞洲佔全球GDP的40%以上，人口佔全球的60%左右。區域內貿易份額不斷上漲，佔該區域所有國家貿易總額的58%。與此同時，亞洲的金融互聯性也在持續深化。

　　目前，區域政策合作在各類平台上開展。東盟是東南亞區域經濟一體化的中心，由于其他國家的不斷加入，其合作范圍不斷擴大，從“東盟10+3”發展到“東盟10+6”，再到經合組織APEC。許多亞洲國家都是二十國集團（G20）的成員，它們在全球政策制定中扮演着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在中央銀行合作領域，東亞及太平洋中央銀行行長會議組織（EMEAP）和東南亞中央銀行組織（South East Asian Central Banks，SEACEN）等區域論壇正致力于加強成員之間更加積極的交流和知識共享。

　　隨着區域一體化的加深，跨境活動愈發豐富。這也反映在媒體和大眾文化的區域化進程中。華語流行音樂、歌劇和電影的制作、發行和消費網絡早已在亞洲的各華人社區建立起來。20世紀90年代，日本電視劇成為東亞地區觀眾的主要節目。日本電視劇的成功刺激了韓國電視業，韓國開始積極向該地區出口自己的電視劇。這些發展導致了東亞區域媒體和文化產業的松散整合，這有助于促進亞洲內部的旅游和文化交流。

　　亞洲的未來

　　隨着亞洲地區的相互聯系日益緊密，經濟實力的日益增強，人們對亞洲能夠且即將引領世界的期望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如果僅從近幾十年來亞洲強勁的經濟表現來進行推斷，其結果可能會產生誤導。眾所周知，僅憑經濟規模這一方面，亞洲不足以被認可為全球領導者。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世界歷史以及大國的發展過程，都清楚地表明，全球領導者地位的確定不僅僅是經濟或軍事實力的較量； 遠見、道德價值觀和對他國的尊重也同樣重要。

　　身處亞洲，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真正激發這一廣闊而復雜地區的潛力，從而讓亞洲在全球舞台上發揮積極的作用？亞洲國家需要在相互認可和尊重的基礎上進一步深化區域合作，同時承認亞洲地區的多樣性。具體而言，進一步深化經濟區域互聯互通是勢在必行的。此外，從更廣闊的角度加強國際社會在非經濟問題上的共同參與也至關重要。接下來我想就這幾點分別談談。

　　增強區域一體化

　　如果亞洲要扮演全球領導者這一角色，其必須推動和維持開放與靈活的經濟及市場。加強亞洲供應鏈對于增強經濟的相互聯系也至關重要。在經濟一體化方面，亞洲已經取得了諸多成就。例如，東盟在消除關稅、促進服務自由化、加強投資自由化和便利性以及帮助技術勞動力遷移流動方面取得了顯著進步。與歐洲相比，亞洲在全球供應鏈中的參與率較低。借助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11）和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等框架來促進其貿易自由化將是必由之路，特別是在全球貿易局勢高度緊張的環境下。推動商品貿易固然重要，促進服務貿易亦不可忽視。該地區正穩步從全球主要的生產地區向全球最大的企業和消費市場轉變——這自然擴大了該區域對服務的需求。

　　協調區域內的跨境監管和制度因素同樣重要。東盟的經濟共同體藍圖中的討論為解決此類跨境問題提供了線索。例如，在過去，商業界就曾提出，相互承認協定東盟國家之間存在不同的要求和規定，一些成員國存在程序煩瑣和透明度不足等問題。盡管已經取得了實質性進展，但成員國在跨境經商和貿易便利程度方面仍存在差異。其他亞洲國家也注意到了這些挑戰。盡管歐盟一直致力于通過建立單一市場來實現經濟一體化，但包括東盟成員國在內的亞洲國家更傾向于維護各自的主權。這種做法當然是正確的，其反映了該地區的多樣性。盡管如此，隨着區域經濟的相互依賴程度逐步加深，有必要采取更多措施來減少自由商品和服務貿易以及直接投資中的壁壘。這將擴大區域內的需求，而需求提升正是經濟增長的來源。此外，還需要共同努力開發深層次的流動性金融市場，從而更有效地利用區域金融資源，同時吸引長期的資本流入。

　　作為進一步加強這種經濟聯系的基礎，堅持不懈致力于加深該區域各國和人民之間的基本相互了解也有着十分重要的意義。如前所述，亞洲國家不僅在收入、產業結構、技術進步等經濟方面存在差異，在宗教、文化等諸多領域也表現出明顯的不同。因此，在尊重彼此獨有的特色的同時，還需要培養彼此之間更強的信任感。

　　參與全球社區共建

　　除此之外，亞洲還必須積極參加關于經濟問題以外的全球討論。例如，一家諮詢公司對不同國家軟實力的研究表明，只有4個亞洲國家進入了前30名，亞洲人口約佔全球的60%，因此亞洲有責任在氣候變化和不平等等全球問題上發揮建設性作用。通過有效的對話，亞洲的思想和價值觀可以在全球起到積極的促進作用。從這個角度來講，繼續積極參與國際討論，通過二十國集團等框架發聲，對于亞洲來說至關重要。

　　正如我所提到的，氣候變化這一問題需要亞洲作出積極的貢獻。應對氣候變化風險需要全球共同努力。但是，對于亞洲，一個自然災害頻發、海平面上升、農業和漁業受損嚴重的地區，氣候變化是一個更為緊迫的問題。與此同時，隨着經濟增長，亞洲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迅速增長，2017年佔全球總排放量的一半以上。因此，亞洲需要在區域內加強協作的同時與全球社會進行合作，如積極鼓勵各國采用和分享環保技術。

　　如何利用數字轉型是亞洲可以在全球討論中發揮主導作用的另一個領域。包括中國、印度和日本在內的許多亞洲國家是數字技術的關鍵創新者和制造商。如果該地區的國家能夠使它們的數字供應鏈配合協調，協同效應带來的益處將是顯著的； 從另一個角度看，大多數亞洲國家面臨棘手的人口問題。在東亞的大部分地區，生育率嚴重下跌，甚至低于人口更替率，人口急劇老齡化，勞動力也不斷下降。節省勞動力的技術可以在帮助東亞國家緩解這一人口挑戰的同時提高其生產力。

　　總 結

　　在這個充滿未知的時代，人們對新“全球秩序”的探索仍在繼續。這不僅給亞洲地區带來了挑戰和機遇，也讓人們更加期待該地區為全球合作作出的貢獻。為此，亞洲必須在相互理解和尊重的基礎上促進區域內的進一步合作。加強亞洲內部的聯系將有助于該地區為解決全球問題作出貢獻。根據我與亞洲同事多年的合作經驗，我深信亞洲世紀一定會到來。■

　　【本文摘譯自日本央行行長黑田東彥(Haruhiko Kuroda)2019年12月8日在日本橫濱舉行的亞太倡議論壇上發表的演講。演講的英文標題為“A perspective on the future of Asia”。英文全文可參見國際清算銀行官網（https://www.bis.org/review/r191208i）。黑田東彥，前亞洲開發銀行行長，現任日本央行行長。曾獲得東京大學法學學士學位和牛津大學經濟學碩士學位。1999年至2003年，擔任日本財務省財務官；2018年3月16日，日本國會通過了政府提交的央行人事任命案，同意現任行長黑田東彥留任日本央行行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