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人與人之間溝通的橋樑,若你患有語言障礙、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時,又會如何表達所思所感?腦痙攣患者廖東梅卻沒有因此自怨自艾,即使從未上過學,只能自學繪畫,依然能透過藝術與人溝通,更使她在藝壇大放異彩,先後獲選香港十大傑出青年、香港精神大使。看廖東梅的畫,色彩繽紛,畫中事物躍然紙上,畫家想要傳遞的信息,不言而喻。 撰文:Janice 攝影:馮俊文
廖東梅(中)很愛笑,性格樂觀、堅毅。訪問當日廖爸爸(左)及姐姐廖井梅(右)陪伴她身旁一同接受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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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東梅說話不便,採訪當日,她的爸爸及姐姐廖井梅陪伴身旁,向記者翻譯廖東梅說的簡單言語。正當記者想着要以什麼話語作為開場白,想不到廖東梅率先開口,她努力地對記者說:「簡單發音OK!」寥寥數字就展現其兩文三語的表達能力,並緩緩道出她自己的故事。
廖東梅即場捏陶泥,非常專注。
廖東梅顫顫巍巍地拿着畫筆上色,光是上色就需要耗費不少氣力。
以筆代口
鮮明強烈的色彩、奔放有力的線條、大片大片的色塊,構成了廖東梅的畫作,在她的作品中能感受到對藝術的熱愛及開朗的性格。現實中的廖東梅人如其畫,愛笑、樂觀,不過她小時候也曾經歷過一段孤獨時期。廖爸爸回憶道:「因為出生時難產,造成東梅大腦缺氧,腦部受損,導致腦痙攣。」腦痙攣令廖東梅肢體痙攣,無法清晰地說話,終生要坐在輪椅上。儘管難以言語,她卻極渴望表達自己、結交朋友,她憶述:「因為沒有人聽得懂我說的話,所以我用畫筆表達,用繪畫與人溝通。家中的小動物、植物等就成為了繪畫題材。」廖東梅生在北京,那個年代內地還沒有特殊學校,父母要工作、姐姐出國留學,東梅並不經常外出,也甚少與外界接觸。當時她畫的畫,流露的均是自己傷感和孤獨的情緒。如《斷翅的鴿子》,畫中一個只有半邊翅膀的人,想飛卻飛不起來,像是在訴說自己的故事。自從移居香港後,廖東梅才慢慢變得開朗,逐步打開心扉。「未移居香港之前,已經有人看過東梅的畫作,幫她在香港舉辦個人畫展。那次展覽更售出近一半作品。後來,『香港展能藝術會』邀請她加入機構,東梅不但遇上懂得欣賞她畫作的藝術愛好者,也讓她接觸到更多家人以外的人。」廖井梅說。
廖東梅作品《斷翅的鴿子》,1997年。
廖東梅作品《歪臉》,1996年。
將障礙變成優勢
要成為一名藝術家絕不容易,更遑論要靠藝術「搵食」,兼且得到他人欣賞及認同。能在藝術道路上獲得成功,廖東梅需要克服的難關格外多。肢體痙攣的緣故,她的手難以穩定地執筆,寫每一筆都不容易。為此,她日復一日拿筆練習,才逐漸能控制自己的手,哪怕只寫一個字也常常寫到滿身大汗,要備風扇在一旁。「東梅沒有上過學校,寫字是媽媽教的。從小到大書本便是她的老師,就連畫畫也是自學。那時她從畫冊中學習,每日畫一幅鉛筆畫,我在一旁看着她每天持之以恆,逐漸進步。」廖爸爸親眼見證廖東梅如何踏出第一步。
由於以前從未接觸過甲骨文,她便用甲骨文辭典學習,一頁一頁尋找適合的字,並寫草稿練習。
縱使能寫能畫,廖東梅坦言有些題材是自己難以駕馭的,如具象畫,亦一如其他畫家般曾面臨創作困境。由於她下筆時要控制自己,控制顫抖不聽使喚的手,所以她擅長繪寫大線條的抽象作品。「我曾到過日本學習書法,日本書法不單止大,且講究『氣』,當地老師認為我的書法線條有力量感及矛盾感,遂將畫室內最大的毛筆給我書寫。」從日本學成歸來沒多久,廖東梅便接到為「稻鄉飲食文化博物館」作畫的工作,圍繞該集團「傳授為本」、「團隊為基」、「昇華信仰」、「忍耐至上」和「共享收穫」5個理念,繪畫5幅作品。這對廖東梅來說頗有難度,她認為難以用繪畫表達5個主題。苦思良久,才決定用既代表文字又代表圖案的甲骨文創作,發揮書法的優點。如代表「昇華信仰」的「神」字,看似精簡勾畫的黑線,予人強而有力之感,配上鮮豔的色彩,更有中西融合的效果。
廖東梅為「稻鄉飲食文化博物館」創作的甲骨文畫作《神——昇華信仰》,2005年。
堅持藝術夢
樹木是廖東梅常畫的題材,讀者有沒有留意港鐵佐敦站內有一幅柿子樹壁畫?那是廖東梅的作品,燦爛多彩的柿子樹奪人眼目,教人每次經過都會看上幾眼。創作這幅作品,正因為她小時候看到柿子樹周而復始地長葉子、開花、結果到落葉的生長過程,她受啟發,便在作品中以柿子樹不同的顏色變化來表現這個過程,寓意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和鍥而不捨的精神,就可取得理想成果。
在記者眼中,廖東梅一如那棵柿子樹,生命力充沛。然而,隨着年齡增長,她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常坐輪椅,痙攣壓迫到神經,她的腰骨、腿部都有痛症,有時痛到要服用止痛藥,還會產生不良反應。」廖爸爸心痛地訴說女兒的狀況。但是樂觀的廖東梅不認命,身體變差,不便繪畫,就轉而創作陶瓷,一握一捏,一具陶泥,一個世界。《生命之塔》是廖東梅第一件親手捏造的陶瓷,彩虹色的外表一如其繪畫的色彩繽紛,一圈圈色彩圍成山的模樣,她表示作品反映自己的生命歷程,「一圈圈代表我曾經走過的路,最底下的藍黑色代表我出生時便受到疾病的折磨,曾『死而復生』,也從幾次大病中逃生。一開始生活得很困難,但透過努力,來到香港後終於可發揮自己的才能,生命也有了新開始,所以變成紅色。最上面的白色代表雲,亦是我一直往上走的象徵。」
廖東梅作品《生命之塔》。
助更多同路人走出去
回看自己的人生,廖東梅與家人都感激給予她機會的機構和人。除創作藝術品外,她的畫作也曾被製作成圍巾、裝飾品等商品,廖井梅說:「東梅與建設銀行合作了好幾年,為該行設計月曆、利是封等,早幾年還參與設計龍舟裝置,其實社會上有很多有心人舉辦活動給傷健人士參與。」廖井梅坦言,即使如此,社會普遍對於傷健人士的認同仍是不足夠。不是每個人都認可傷健藝術家的工作能力或藝術水平,傷健人士也未必有勇氣踏出家門。自身經歷讓廖東梅理解傷健人士踏出第一步有多難,加入「香港展能藝術會」近20年,她參與過大大小小的演講,也在人前作繪畫示範,面對越多的群眾,她就越有信心。「我想透過自己的經歷,鼓勵在家不敢外出的傷健人士,也想讓他們的家人、其他同路人明白,只要給予機會,傷健人士同樣能找到工作,到不同地方表演。傷健人士也可以發光發熱,不能放棄自己。」廖東梅期望鼓勵傷健人士以積極的態度面對生活,進行藝術創作不是健全人士的專利,這也是她想透過藝術傳遞的信息。
廖東梅作品《感悟》,2001年。
廖東梅寫的《我畫我話》。
傑青背後的幕後功臣
「我很幸運出生在這個家庭。」廖東梅笑着對記者說。雖然出生時不幸患上跟隨自己終生的疾病,但幸運的是擁有對自己不離不棄的父母。
廖東梅家中有許多本厚重的相冊,內裏均是廖東梅的畫作照片,每張畫作照片的下方均寫上作品名稱及年份,甚至仔細地標示了作品編號,一本就有約600張照片,全部出自廖爸爸的「手筆」,還有不少是他陪伴女兒參加活動時拍攝的照片。說起女兒的往事、作品,廖爸爸便滔滔不絕:「這幅《燭光》,東梅說畫的是一種情感,東梅媽媽看了後覺得是畫自己。媽媽作為蠟燭照亮了東梅,她燃燒了自己,慢慢融化。」
廖爸爸製作的相冊紙張已經泛黃,可見保存了多久。
廖東梅作品《燭光》。
是父親也是助手
廖井梅笑稱爸爸是「全職書童」:「早年有製造過輪椅車,而且爸爸特製不少工具方便妹妹創作,如製作挖了洞的箱子,以固定顏料;根據妹妹的要求修剪刷牆刷,以便展現墨的痕迹。」廖爸爸非常支持廖東梅藝術創作,去世界各地參加活動或旅遊之餘,還會帶她去當地的博物館、美術館參觀,如英國的大英博物館、巴黎的羅浮宮、美國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等,激發女兒的靈感、開闊眼界。談及印象最深的參觀經歷,廖爸爸說要數西班牙那次:「我們從巴黎坐火車去西班牙達利戲劇博物館,因為從未去過,看地圖找路近一小時,我推着輪椅帶東梅走了一個小時才到。」廖爸爸這些年帶女兒去了許多地方,現時白髮蒼蒼的他令記者不禁想到他也是照亮東梅的「蠟燭」,如果沒有他推着女兒到不同地方參與各種活動,滿足女兒的願望,形影不離地陪伴她身邊,或許廖東梅也難以感受生活的意義。
廖東梅使用的繪畫工具有部分是廖爸爸特製,如兩把經過廖爸爸修剪、筆頭參差不平的刷子。
廖東梅及姐姐廖井梅共同創作的畫掛於家中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