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進

　梨花的白

　庭院裏的梨花

　像一抹四月的陽光

　夢醒來，黃昏的鱗片

　含煙帶雨，

　隔一層清冷。懷舊的燕子

　如孤獨的旅行者，

　看見屋簷是別人的屋簷

　梨花是別人的梨花

　一朵梨花，就是一片雪

　它們曾是李白

　闌珊的月色。王昌齡的銀髮

　如今，它們已是我祖母頭上的雪

　百年不帶黑。歲月恍惚

　我種一棵梨花於庭院

　成為住在梨花中的遊子

　醉心於千樹萬樹的白

　四月的欲望

　四月，花枝勃發的春天

　霧是比往年多了、厚了

　但她孕育的噪動

　勝過冬日的寒流

　早晨的煦光

　親吻起稚氣的白露

　凝視窗外的桂枝

　搖曳的空曠

　斑斕而蒼莽

　候鳥棲息過的地方

　有生命的肉胎在萌動

　飽含乳香的青草

　讓四月的召喚

　飄起靜美的想像

　年復一年

　往事柔軟如同棉花

　細雨倚於記憶的枝頭

　懷舊的碎片

　烙下淡黃的斑點

　四月，站在春的肩頭上

　像一個穿花裙子的少女

　人間的欲望

　一半握在陽光的手裏

　一半握在時間的縫隙中

　火光里有童年的被窩

　長蛇似的火光

　盤旋在靜虛的梧桐山脈

　香江的天色，有一道深深的暮痕

　那裏藏有我童年的被窩

　黃昏的血古銅般蒼老

　母親的嘆息消失在春夜盡頭

　活着的渴望，帶着麻雀與丁香

　還有風，沉靜地逗留谷坡的記憶

　那時，我躺在被窩裏

　於是，夜空有了草坪，有了沙灘

　窗口飄過的一朵藍，像一牧郵戳

　來自北方斑斕而感傷的心跳

　被窩裏還有一個草垛

　它是我溫暖的秘密

　當草垛也開花並爬滿紫藤

　我感傷地發現我已長大

　影子

　影子，能夠生長出

　惆悵的骨骼。或被啁啾的鳥聲

　幻成一片茂密的叢林。草原遼闊

　沒有褶皺，影子成為羊群的旗幟

　我隨影子到達青海湖，這時它的長度

　等於零，或等於無和無限

　它好像要以萬物之心，在這裏存活下來

　夜晚，我仰望星空

　星星的高度與影子一樣長。它牽着

　光芒扯過天際，掠過大地

　世界呵，是一個由影子疊加的城堡

　影子雖然落滿塵灰，但它仍然

　超越現實，與靈魂相近

　在塵土之上，它毫無重量

　猶如夜空投給我的一個秘密的眼神

　暴雨

　狂躁的粗野地下着

　從蒼茫的天涯、曠世的寂簾

　到城市喧囂的一隅。粵劇里的

　名伶終於出場了，一曲「雨打芭蕉」跨越了

　時空的距離。世界並非都做着好夢

　穿着袈裟的和尚雙手合十，肅立在

　託孤的主角面前。寺廟裏都是些同類的

　角色，俗世面孔一個接一個出現，有的

　匍匐着，有的獨坐幽篁、有的放下隱遁

　有的甩掉詭異，還有的只留下凌空的

　腳步聲。這時暴雨一邊誦經，一邊度亡

　它打掃了天心和曠野的灰塵後

　放棄了藏匿於世界之巔的貪婪

　念頭，分清生與死界限，便留下了

　清風吹送的白雲和暖陽

　這種藍是遺夢

　稀薄的雲海和伊犁河的瞭望

　在搖曳。熟透的笑靨如低空焰火

　迷幻之藍，驟停於群星的骨縫裏

　也在地心盤駐

　驕陽為一方水土滋養

　夏日的暖光停歇在村籬上、屋簷下

　戳破泡沫的藍寬闊自若

　連結着天與地

　歲月有鹽，還有風乾了的誓言

　大夢盛開的愛遠足千里之外

　雪菊香韻已融入童話的池塘里

　潮濕的藍藏着卡夫卡眼光

　充盈於日月山水

　這裏的風景，連眼淚都是藍的

　它會生出許多翅膀

　捲起熟稔的民謠天籟

　在新疆伊寧六星街和喀贊其

　遇見的這種藍

　也許是人類廊橋繁衍的遺夢

　圖源：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