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安生

近期，國際鐵礦石巨頭必和必拓無奈接受其輸華礦石部分採用人民幣結算，這一事件被國際輿論解讀為人民幣國際化的重要里程碑。事實上，在全球經濟格局深度調整的背景下，人民幣國際化進程在今年邁入關鍵階段，根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今年一季度數據，全球央行持有的人民幣儲備規模達2463億美元，佔比2%，位列全球第六大儲備貨幣。與此同時，跨境人民幣收付金額在去年已攀升至64.1萬億元，按年增長23%，穩居全球第三大貿易融資貨幣。這一系列進展不僅體現了中國金融開放的成果，更折射出了人民幣國際化背後多重壓力下的戰略突圍。

首先，中國「苦美元久矣」已成為推動人民幣國際化最直接的外因。長期以來，中國作為全球最大貿易國和第二大經濟體，卻在國際結算中高度依賴美元。今年數據顯示，儘管美元在全球貿易結算中佔比仍超40%，但其「武器化」趨勢日益明顯——美國頻繁利用SWIFT系統實施金融制裁，對受制裁國家實施支付封鎖，嚴重威脅中國海外資產安全與貿易暢通。特別是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的背景下，中國企業面臨被排除在美元清算體系之外的風險。這種「美元陷阱」迫使中國尋求替代性結算路徑，以保障國家經濟安全。

美元在全球儲備佔比降至57.7%

其次，國際社會對「去美元化」的現實需求為人民幣提供了歷史機遇。2025年，受美聯儲政策波動與美債信用風險上升影響，美元在全球官方儲備中的佔比已降至57.7%，為1996年以來次低水平。俄羅斯因西方制裁，已將人民幣在其外匯儲備中的佔比提升至70%，並對華能源貿易的人民幣結算率超過65%。此外，巴西、沙特、阿根廷等資源型國家也逐步在對華貿易中採用人民幣結算。今年一季度，金磚國家間70%的雙邊貿易已使用本幣結算，其中人民幣佔據主導地位。這表明，國際社會正主動尋求美元以外的穩定貨幣選擇，人民幣作為非西方主導的儲備資產，其國際公信力顯著提升，並為國際社會提供了一種新的結算、儲備貨幣選擇。

再次，SWIFT系統已難以滿足中國經濟國際化，特別是「一帶一路」發展的現實需求。作為傳統跨境支付通道，SWIFT存在效率低、成本高、易受地緣政治干預等弊端。而中國「一帶一路」倡議覆蓋150多個國家，大量基礎設施與能源項目依賴高效、安全的支付清算機制。在此背景下，中國跨境支付系統（CIPS）迅速崛起。截至去年底，CIPS已覆蓋186個國家和地區，參與機構超1600家，日均處理金額突破6800億元。今年中亞鐵路網貨運量按年增長25%，石油與礦產結算全面採用人民幣，正是依託CIPS與數字人民幣實現的「去SWIFT化」實踐。這標誌着中國正構建獨立於SWIFT之外的平行支付體系。

人民幣從「結算」向「錨定」貨幣演進

人民幣國際化在一系列國際因素的促動之下，中國國家戰略的深層驅動更為人民幣國際化提供了強大的內生動力。第一，人民幣國際化是匹配中國經濟地位的必然要求。今年中國經濟佔全球GDP比重約18%，是全球第一大貨物貿易國、第一大製造業國和第一大能源進口國。然而，人民幣在全球支付中的份額僅為2.88%，在儲備貨幣中佔比不足3%，與其經濟實力嚴重錯配。這種「貨幣赤字」導致中國在國際規則制定中話語權不足。通過推動人民幣在大宗商品如鐵礦石、原油中的計價與結算，中國正將貿易優勢轉化為貨幣影響力。今年中國與沙特阿美達成「石油人民幣」協議，每日結算800萬桶原油；同時，西芒杜鐵礦即將投產，進一步增強中國在資源定價中的話語權。這些舉措標誌着人民幣正從「結算貨幣」向「錨定貨幣」演進。

第二，規避美元與國際金融市場風險是人民幣國際化的現實考量。美元匯率劇烈波動給中國企業帶來巨大匯兌損失。今年人民幣在跨境貿易結算中的佔比已從2022年的18%提升至30%，企業通過人民幣計價可有效規避美元匯率風險。以鐵礦石交易為例，採用人民幣結算後，國內鋼廠每年可減少700億至800億美元的外匯需求，顯著降低結匯成本與儲備壓力。此外，通過擴大熊貓債、RQFII等渠道，中國正吸引國際資本以人民幣形式進入在岸市場，增強金融體系的穩定性與抗風險能力。

人民幣國際化是國家金融主權戰略

第三，人民幣國際化是中國牢牢把握國家經濟主權的戰略選擇。金融主權是國家主權的重要組成部分。長期以來，美元霸權依託軍事、金融雙重優勢主導全球體系，而中國則通過「一帶一路」、區域本幣互換、CIPS建設等舉措，構建自主可控的金融基礎設施。今年中國與阿根廷利用本幣互換協議，通過CIPS償還IMF債務；肯尼亞港口試點CIPS終端機實現人民幣直接結算。這些實踐不僅降低了對美元的依賴，更增強了中國在全球經濟治理中的話語權。人民幣國際化不僅是貨幣出海，更是國家經濟主權的延伸。

人民幣國際化是外部壓力與內在需求共同作用的結果。在美元信用動搖、國際「去美元化」浪潮興起、SWIFT體系局限性凸顯的外部環境下，中國憑借經濟實力、金融創新與戰略定力，正穩步推進人民幣國際化。人民幣有望在2030年前躍升為全球第三大儲備貨幣，真正成為與中國經濟地位相匹配的「金融新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