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電光不放過任何一道接痕，腳步丈量地面每一塊方磚，任何微小的異常都會被記錄下來。從這刻起，一種系統性、儀式化的觀察術瀰漫在中國的互聯網空間，無數的「胡八一」「吳邪」湧現出來。

2025年10月23日17時，中共二十屆四中全會公報正式發布，圍繞這5071個字的解讀和分析隨即鋪天蓋地，數量極多。無論成名已久的金融機構首席宏觀分析師，還是坊間擁有不菲號召力的政經大V們，似乎都在盡力化身天下霸唱、南派三叔筆下的主人公。

針對某些關鍵詞出現的頻率、某些位次微妙的變化，特別是某些首次亮相或再度復出的提法，以及突然銷聲匿跡的表述……觀山、察水、辨氣，所有人都試圖從中找到起草者的邏輯，領會其中蘊藏的暗示。

一位北京觀察家笑言，相對5年前涉及2035遠景規劃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公報，這一次的文字少了足足18.3%。特別是對過往的回溯部分少了561個字，對現狀、原則及目標的闡述部分也減了1063個字，其實已降低了外部研判的壓力。

不過，考慮到本次公報主要事關「十五五」規劃，當中國經濟已從10年前定論的「周期性調整」徹底轉向「結構性改變」，當中美在貿易、金融、科技領域的爭拗持續升溫，雙方近期更主打稀土和芯片明牌，不惜以「最強硬升級」迫使對手「柔性降溫處理」，作為東方大國未來五年國民經濟與社會發展綱領性文件出台的序曲，任何方式的抽絲剝繭、按圖索驥，都有着它現實的意義。

該人士表示，如果說華盛頓目前正利用一切「不確定性」謀求利益最大化，那麼北京就必然對標以對「確定性」的主導解釋權。而二十屆四中全會公報，恰是這一策略的最佳呈現。

確定性，從來都是這個星球上最稀缺的資源，對「確定性」的確定，註定乃一項艱巨且容易反覆的系統工程。

頗有意味的是，就在民間林林總總各種揣測版本面世不到18小時，10月24日上午，由國務院新聞辦主持，並請動包括中央政策研究室、中央財辦、國家發改委、科技部、商務部、國家衛健委六位主官出席的「官辦解讀會」，包括同一時間另外一些核心機構允許對外官宣的「公報學習會」，則再次驗證了「確定性」自身的複雜性。

且看一個最鮮明的例子。在公報中，細心者很快注意到有這樣一段文字：堅持把發展經濟的着力點放在實體經濟上……加快建設製造強國、質量強國、航天強國、網絡強國。保持製造業的合理比重。其中，「航天強國」的位置被提至第3位很可能出乎不少人的預料，但與此同時，「金融強國」不見了。

請注意，這一概念最早出現於2023年10月30日至31日在京舉行的中央金融工作會議上，並進一步細化為「六個強大」，即強大的貨幣、強大的央行、強大的金融機構、強大的國際金融中心、強大的金融監管和強大的金融人才隊伍。兩個多月後，在省部級主要領導幹部推動金融高質量發展專題研討會開班式上，又對該目標進行了深入闡述和強調。由此，也有業內人士將2023年稱之為「金融強國元年」。

然而僅僅相隔兩年，「金融」的統領定位切換成從屬性和輔助性，即在「科技+產業」第一主旋律後位列第二個「+」選項。畢竟，四中全會公報提及的十二項主要任務中的第一、二把交椅，屬於「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以及「加快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強，引領發展新質生產力」。

有人顯然相當敏感。要知道，連已失去引擎地位的「房地產」，在公報中尚且還有一次露臉機會。而「金融」，居然是零。一個據傳來自高層，多少有些意味深長的說法迅速浮出水面—沒有那麼多的不良，哪來那麼多的富人？

這是在給出「確定性」了嗎？不好說！可能某些意見被迅速反應上去，也可能字斟句酌、惜墨如金的公報，本不能等同於28日才公之於眾的「十五五」規劃建議稿，更不能完全與明年全國兩會才一槌定音的正式文本劃等號。於是出現如下兩幕：24日的新聞發布會，據統計文稿接近20400字。其中，「金融」出現了7次。

與此同時，即將赴馬來西亞吉隆坡主導與美國經貿磋商的國務院副總理、中央金融委辦公室主任何立峰，在臨行前參加了金融系統學習貫徹四中全會重要精神會議。會上，他明確表示「堅定不移走中國特色金融發展之路，加快構建中國特色現代金融體系，推動金融強國建設取得新的重大進展」。

「金融強國」，去而復返，而且但凡與金融相關的主流官方媒體哪怕自媒體均在第一時間急急風披露。

類似案例，還發生在「低空經濟」身上。至少在四中全會公報中，這個長時間來的當紅炸子雞，高光度明顯不如新一代信息技術（過往十年始終位於C位）、生物醫藥、新能源、新材料、高端裝備、綠色環保。甚至也不如新被納入戰略性新興產業的人工智能、航空航天、量子科技。

目前來看，低空經濟其實更接近於「其他新興產業」範疇，與新能源汽車同等待遇。甚至在24日上午的新聞發布會上，國家發改委重點點名六大行業以匹配令外界很是振奮的「十年再造一個高技術產業集群」說法，包括量子科技、生物製造、氫能與核聚變、腦機接口、具身智能和6G通信。

對，依舊沒有曾號稱「萬億市場規模」低空經濟。這就有意思了，因為去年12月末國家發改委剛剛掛牌新成立了「低空經濟司」。

又是一個不確定？錯！10月24日的A股市場已再次印證華爾街那句名言：不要追着冰球跑，要去冰球將要去的地方。就是說，擺脫現有經驗，基於明確前景盡快兌現確定性交易。這，與過往所謂通過不確定性追求風險溢價，有着本質不同。

事實勝於雄辯。當天A股市場上演「公告行情」，至收盤時上證指數已收復2015年8月以來的最高點位，但其中地產、消費全線疲弱，國家隊一貫倚仗的金融與非銀金融也表現一般。是日板塊上漲幅Top 5, 系半導體、電子化學品、電子元件、通信設備、航天航空。

最有趣一點，當天美國納指與韓國、英國、日本股市也分別創下歷史新高。這，應該與馬來西亞那廂有關。

10月26日晚間，中美吉隆坡談判終於傳來最新消息，從稀土、大豆到芬太尼（即「土豆泥」事件），雙方已交換了一些妥協方案。由此，美方此前所謂100%加徵關稅，出口管制50%穿透原則，包括徵收高昂的碼頭到岸費，和伴生而來中方的全面反制，都有可能「暫緩」。

有北京權威觀察家表示，自2025年4月之後，所有的變化都指向一個事實，即在高不確定性框架中尋找碎片化、高頻性的確定性。「未來這當會成為最好的確定性，一種新的遊戲規則。」他說。

或許對淘金者而言，在岩石縫中發現貓毛般的金線並確定金礦的位置，永遠是一種本能。（北京 子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