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的太湖,本不該有什麼大新聞,實際上也沒有。
然而,有一個日子卻讓人無法忘記-2007 年5 月29 日,那一天暴發了震驚全國的“太湖藍藻水危機”。它告訴世人,這個位于江蘇南部,流域跨蘇、浙、滬、皖,面積2338 平方公里的中國第三大淡水湖,這個為長江三角洲2000 多萬人口供水的母親湖,已經病得很重了!
整整十年過去了,太湖應該給人們一個交待。
十年驀然回首太湖漸漸變樣
剛剛過去的5 月29 日,無錫關于水沒有什麼新聞。
前一周,作為應急演練,當地將錫東水源地停用24 小時。沒有事先通知,市民也沒有察覺異樣。統計顯示,5 月29 日前后該市桶裝水銷量沒有明顯變化。自來水公司的水質
公示里,數據指標已經穩定了近十年,連每天填表的工作人員都覺得乏味了。
這十年,太湖沒有出現大面積底泥泛起的“湖泛”現象,周邊城市也沒發生過飲用水危機。以至于沿岸市民都已逐漸淡忘了那個特殊的5 月29 日
那一天,太湖發怒了!藍藻暴發,引發大面積湖泛,數十萬市民飲水告急。自來水用來拖地都臭,小區里純淨水、礦泉水都賣空了。全國為之震驚!
為了半個月大的兒子有水用,市民王健每天跑幾十公里,回郊區的老房子里打井水。一天16 桶水,連續打了十多天,他累出了急性甲狀腺炎。市民李春紅干脆带着出生不久的女兒在鄉下住了五六個月才回市區。
人們似乎突然發現,原先把太湖當成“下水道”是多麼的不應該。
那時候,從無錫新安鎮到馬山鎮,近50公里的太湖沿岸,到處是大大小小的船菜餐館,餐廚污水直排入湖,岸邊密密麻麻地鋪着吃剩下的螺螄殼。
環湖的小化工廠、印染企業廢水大量入湖,湖水發黑發臭,污染直逼自來水取水口。湖水中度富營養化,導致藍藻瘋長,有的地方磚頭放在藍藻上也沉不下去。人們經
過離城區最近的蠡湖,常常要捏着鼻子,躲着走。
好像在不經意間,太湖悄悄地變了。
環保部發布的中國環境狀況公報顯示,2007 年,太湖水質總體為劣五類,2016 年,改善為四類。據無錫市環境監測中心站站長顧征帆介紹,1997 年以后太湖污染明顯加重,2007 年總磷、總氮達到最高點。經過十年治理,太湖無錫水域總氮、總磷分別下降了54 . 4%、38 . 9%,好于1997 年以前的水平,相當于“年輕”了十歲以上。2007 年,15 條主要入湖河流9 條水質都是劣五類。現在,3 條是四類,其余的都是三類。
無錫师范附小四(2)班學生季黃鋆,今年正好10 歲。5 歲之前,家里只讓他喝礦泉水。現在,他們一家可以放心地用自來水了。
這些變化,是在太湖流域總人口增加近兩千萬,GDP 增長三倍多的情況下實現的。
舍得“金山銀山”“贖回”綠水青山
十年前那場水危機,看似“突如其來”,實為長期環境污染惡果的集中爆發。它向全中國敲響了生態文明建設的警鐘。
2008 年5 月,國務院印發《太湖流域水環境綜合治理總體方案》,要求環保、水利、工業、農業、科技、財政、交通等十多個部門聯合行動,保證資金投入、運用科學技術、創新體制機制,確保在2020 年之前,在減少污染負荷、擴大環境容量、調整產業結構等方面取得重大進展。而江蘇省,則將治太作為全省生態文明建設的樣板工程。
統計表明,十年間,江蘇各級財政投入太湖治理的專項資金,以及带動投入的社會資金,已累計超過一千億元。
江蘇省太湖辦主任朱鐵軍說:“長期向大自然欠下的賬,必須要還。舍得‘金山銀山’,才能‘贖回’綠水青山。”
這十年,人們看到,每年夏季,僅在無錫每天就有超過千人專職打撈藍藻,至今已累計打撈800多萬噸;蘇州、無錫、常州拆除水產養殖圍網3 萬多畝,取締遷移1000 多處畜禽養殖場,清理湖底淤泥3700多萬立方米;太湖流域關停化工企業多達5336 家;環湖新建污水處理管網24500公里,足可以繞太湖56圈,城市污水處理率已達95.3%;每年都從長江引入相當于半個太湖的水量,用于稀釋湖水。
這十年,人們發現,無錫境內100 多公里的太湖岸線,距湖500 米范圍內,幾乎都成了濕地和公園,各種珍稀鳥類越來越多。免費開放的蠡湖、十八灣、南大堤都成了風景區,游客超過了著名的黿頭渚公園。在貢湖灣、梅梁湖,湖水沖上岸來的除了藍藻還有水草。專家說,菹草等沉水植物在湖水中出現,是水質穩定的重要標志。
隨着十年太湖治理,一批生態文明建設新制度、新方法應運而生。
當下風行全國的河長制,就發源于太湖治理。從2008 年開始,江蘇省的歷任省長和環湖的市、縣、區長都擔任過入湖河流的河長。此外,江蘇省還出台了全國第一個湖泊治理的地方法規《太湖水污染防治條例》;向污染企業征收排污費,讓治污企業有利可圖;對水質波動地區行政領導進行約談;蘇州用財政手段,對環保任務繁重的地區,實行生態補償;常州推出環境信貸,將環境保護作為信貸審批的重要前提……
2010 年上海世博會期間,太湖持續大流量向上海地區輸送33 億立方米優質源水,圓
滿完成世博會供水保障任務,讓參與太湖治理的人們信心大增。
太湖“年輕”十歲他們老了十年
太湖治理這十年,江蘇省動員了五個市、三十多個縣區,十幾個部門,直接從事治太工作的在萬人以上。
“太湖這十年,是遭到地球母親痛責之后,我們悔過、補過的十年!為了保住這個母親湖,我們拿出生命中寶貴的十年,讓太湖水質主要指標恢復到水危機以前十年的水平,值得!”朱鐵軍激動地說。
5 月下旬,記者在閭江口采訪時,遇到朱鐵軍正在現場指導湖岸清淤和藍藻處理工作。今年前五個月,朱鐵軍已經十多次來到太湖。十年內,他在南京與太湖之間往返將近200 次,每次一待就是好幾天,從49 歲干到了59 歲。
從26 歲到36 歲,為了不影響嗅覺,馮婷婷不能用化妝品、不能用香皂、不能戴首飾,甚至連冬天都不能抹護手霜。“下班時間也很少用,因為時間長了也會有氣味干擾。”她的工作是自來水廠處理源水的第一道工序—— —嗅味。如今已是中橋水廠化驗室主管的她,可以在10 分鐘內從二三十種水樣里分辨出酚類、荃類、土腥味、霉味等味道,速度比電子氣象質譜儀還要快。
“我原來挺白的,這十年黑得自己都不願意照相了。”43 歲的王建偉,被戲稱為“黑白人”。他從水危機后開始在無錫黿頭渚公園專職打撈藍藻,為了防曬,一年四季都是長衣、
長褲、墨鏡、遮陽帽。摘下墨鏡,他黝黑的臉上顯出兩團白眼圈;撩起袖子,手腕以上一片白皙,與古銅色的雙手形成鮮明對比。
“以前有腥臭味,現在終于可以喝出茶香了。”留學美國的秦伯強,將喝咖啡的習慣改
為喝茶,以便檢驗太湖水質。作為中科院南京地理與湖泊研究所研究員,近20 年他一直摸
索改善太湖水質的辦法。貢獻出了以“先控源截污、后生態恢復”為核心的整套技術方案。2008 年夏天,他因痛風摔斷了股骨頭。盡管行走困難,他仍然不斷前往太湖考察研究,坐輪椅,拄拐杖,風里雨里,處理各種技術難題。
治太任重道遠仍需久久為功
要把太湖徹底治理好,十年遠遠不夠。作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的一場大規模實驗,治
太十年的經驗教訓值得重視。
一方面,是自然規律對湖泊治理的制約。
“日本琵琶湖治理,30 年方見成效,北美五大湖近年多次出現大面積藍藻,曾達到5000 平方公里,也曾導致數十萬居民短時間內無水可用。而治理太湖比這些湖泊更難!”
秦伯強研究員說。
太湖平均水深不足兩米,屬淺水型湖泊,且在200 多年前就達到中營養水平。從開發強度看,世界其他國家大型湖泊周邊大多人煙稀少,而太湖周邊人群集聚,企業密布。磷、
氮控制,底泥清理都是難題,若要徹底解決藍藻污染問題,必須尋求科學技術的突破。
另一方面,作為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區,太湖流域肩負的經濟社會發展責任越來越大,太湖水環境承受的壓力遠遠超過國內其它大湖。雖然大部分來自企業的點源污染得到控制,但來自農業的面源污染卻面廣量大,無孔不入,不易防范。
同時,由于水質改善進入瓶頸期,在部分地區,干部存在麻痹松懈心理,雖然近年國家環保部、江蘇省政府先后約談一些“河長”和環湖市縣的負責人,但工作粗疏,監管不力的現象仍時有發生。在流域內個別地方,圍網養殖和畜禽養殖污染仍然嚴重;在一些湖岸,水生植物稀少,沒有成規模的濕地生態系統;對初期雨水的收集和雨污分流也很不到位。
“好啃的骨頭都啃了,剩下的是最難啃的骨頭,但是,再難也得啃!經濟社會發展是基數,生態環境是系數,基數再大,如果系數是0,群眾的幸福感就等于0,什麼全面小康,都談不上!”無錫市太湖辦主任顧崗態度堅決地對記者說,今后的治太工作,要進一步解決認識問題、領導問題和技術問題,資金、人才、方法和措施才會有保障。
“我們必須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一個千億又一個千億地干下去!”無錫市副市長朱愛勳說,“一千億,也許足以建成一座像樣的新城,但讓我們的太湖重現碧波美景,更加重要!” (采寫記者:李燦、楊紹功、秦華江、朱國亮) 新華社南京6 月15 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