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数中国画家人物画展,农民、少数民族人物形象最常见,大多数中国画家一下笔,尽是古代仕女、民族风情——
画家笔下为什么缺少都市人物形象
不用怀疑,每一次去看当代中国画家举办的人物画展,总能看到那些“最熟悉的陌生人”的面孔——农民、少数民族的形象,甚至有的在都市生活的画家一下笔,也总是古代仕女、民族风情。
身处当代都市的中国人物画家,难不成都对都市题材视而不见?
其实不然,在3月24日至4月8日,由国家大剧院主办的“南象北相”——王赞、周京新、张江舟、王颖生人物画展上,4位当代各具特色的水墨人物画坛知名画家,就以各具特色的笔法、线条、墨法、皴法,结合对现实人生的感悟,塑造了大千世界的各种人物形象,并通过细节准确表达出了自己对人物生存状态的理解和判断。在这其中,我们看到来自南北方的画家都在人物画的造型上展示了当代的新象,更是具有鲜明的时代文化貌相:城市人各色的“面孔”,人物与鸟组成的“羽人”,都市青年的群像《大梦典》……
是不是要与自己生活的城市语境走得越来越远,才是今日中国水墨人物画的现实面貌?古来《簪花仕女图》《清明上河图》的城市生活景观,早已变成我们对那个时代的直观记忆,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上世纪中叶,中国画家们也画下了不少堪称精品的城市新景和工人、农民劳动者的典型形象。尽管江苏省国画院院长周京新在被记者质问“你们人物画家为什么不爱都市人物题材”时坚称“现在很多画家的都市人物作品非常好”,但他仍然无法回避的是:城市的迅猛扩张导致人们生存状态和视觉经验转变的现实,对传统水墨艺术特别是人物画科的局限所造成的冲击。城市化进程、商业文化就像一场视觉盛宴,对人物画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怎样抓住典型城市中的典型人物,进而通过锤炼把它提升至精品?
貌似很多画家都无法解决这个问题,于是,少数民族女郎和农民老大爷在画展中与我们频频对视。
“并不一定是人物画家就只画某一个类型,我们都关注现实生活、关注身边的人。王颖生到印度去,画了很多印度题材的人物,那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只是,每个画家画出的东西加上个人的面貌,就会彻底不同。”中国美院副院长王赞认为,少数民族人物和农民的形象特点突出,好把握,这是很多画家偏爱这个题材的原因;关注身边的故事,是人物画家的责任,都市题材不是问题。
当艺术家开始描绘城市人物时,也就是真正忠实地反映出自己的生活状态。中国国家画院副院长张江舟在汶川大地震发生的日子里,在灾难的现场感受到生命的毁灭与意志的力量,从而以系列作品表达生命之殇和命运的抗争,用超现实的叙事手法揭示了悲怆与崇高的主题;而在本展策展人、中国美术馆馆长范迪安看来,对都市青年的表现是中央美院教授王颖生的擅长。“他以敏锐的感觉捕捉当代都市生活中人的仪态和神情,构图大方别致,下笔果断而又充满感性。用传统人物画的线条笔法难以解决现代着装的人物造型,因此在用线上创新,他变‘古法’为‘今法’,使笔线既准确塑造人物与景物的形体,又洋溢出舒朗明快的当代品质,在笔线的基础上巧施淡雅之色,传达出当代都市生活的清新气息。”
“我每年到欧洲去感受当代的文化,画万圣节、圣诞节,哪人多去哪儿,看似这和我的生活没有关系,但我可以以第三者的角度,看着这些人物怎么排队、怎么购物……思考这样的人物怎么以水墨的形式来表现,这也就是我的创作生活。”王颖生说。可以说,水墨人物画的描绘与叙事,在今天需要更加关注社会的现实和矛盾,以及艺术家个性情感的表达;从这个意义而言,人物,与生活的“远”或者“近”,都不是问题的关键。
那什么才是“问题的关键”?——“语言才是。”周京新说。
“在中国画的当代发展进程中,人物画所面临的挑战最大。尽管传统中国画人物画留下了丰富的遗产,但面对社会的发展特别是现实生活的变迁,如何以新颖的视角反映人的时代精神面貌和现实处境,如何在继承传统中国画笔墨经验的基础上形成新的造型语言、拓展人物画的艺术表现力,都是摆在当代画家面前的严峻课题。在某种程度上,相比起在题材内容上具有‘永恒’意味的山水画和花鸟画,人物画的创新难度更大,对画家的观念、感受和造型能力的要求更高。”范迪安说。
张江舟表示,当下人物画的问题来源于复杂的文化背景。“上世纪中叶,人民的审美渴望是黄钟大吕似的作品,所以在人物画界有徐蒋体系的产生;但后来在‘文革’中,人物画和政治运动联结得过于紧密了。”他说,这也导致当前人物画家背负很大的压力,业界对人物画的责难也非常多:“有些评论家认为,现在的人物画,画一些都市小情小景小人物,是对徐蒋体系的剥离;还有另一部分评论家直言:你们连传统的气儿都还没摸着呢。”
抛开这些质疑,张江舟试图剖析当前人物画的问题并不在画都市青年或者乡村老农孰多孰少,而在于“画作和意识形态贴得还是太紧”,以及更为重要的——“在传统文人画笔墨和西方严谨造型结构结合的中国水墨人物画教育体系中,画家们的自身语言对精神的承载和开发存在非常大的不足。”我们更多的作品,是借助题材、类型、内容来完成精神的传达,而对人物画的意趣的展现、精神的承载,难以从画作中透析出来。
张江舟认为,从精神形态上对语言的关切,都会带有个人思考的视角,但个人视角不是远离现实,而是更多地与生活贴近。就如一提到“意境”,我们总会第一时间想到传统山水画,但王赞作品中的灰调子,静谧、浑厚,如同大提琴,对缺少精神性承载的问题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突破;又如周京新,集中研究用笔的强度,将书写性与塑造感结合起来,在笔墨的肌理和水色的晕化中叠印人物的身份与性格。
当代水墨人物画家或许和关于描写硬汉形象的海明威在不同的时代面临了一个相同的问题:寻找属于自己的语言。策展人岳洁琼认为,当代中国水墨人物画家对于传统笔墨如何能在当代重新激活和演进曾经作出过种种尝试和努力,这些努力和勤勉,能够通过他们的笔法、线条、墨法、皴法等中国画的本体语言结为画面中的“形象”和“实相”。由此而言,执著于画与不画都市人物的“实相”,也并非一个伪问题——“争论的问题,才是发展的动力。”王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