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海的拱北,这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区之一,尽管这个区域不大,只是通向澳门的一个口岸。这个口岸因为澳门太小而显得热闹。拱北就像一个大剧场的门廊,挤满了候场的观众。小小的澳门对于大中华而言,真的像是一座剧场。来自各地的游客,从拱北进入澳门,然后提上一袋装满米饼、肉干的“手信”,再回到拱北。大半天就能完成一场“澳门游”。另外,澳门居民中有不少人每天也要到珠海来购物。他们一抬腿便到拱北。于是拱北不仅有为各路游客服务的门店,还有从菜场到百货的各种商铺超市。
在这个超级喧闹拥挤的商旅口岸,距离海关200米有一座大型超市。大超市门外有一个小广场,广场的地下一半是停车场,一半是一家书店。这家书店的店名与早些年我们处处可见的“新华书店”有别,叫“××书城”。这称谓之别,告诉我,这是一家民营或股份制的书店。来来往往的行人,百分之九十九没有注意到这里有一个书店。注意到有这个书店的行人,百分之九十九不会停下脚步,去店里看一看。我大概是在多年间十次经过这个小广场之后,发现这家书店居然还挂着它的招牌。招牌早已陈旧褪色,南国的太阳与风雨,让它显得饱经沧桑。这种沧桑感引我沿步梯走下去,走下去竟然发现有个与拱北商圈完全不同的世界,图书和读者,另一天地!
书店虽然是在地下,进入以后,宽敞而明亮。摆放图书的面积大概有一千平方米,算得上大书店了。摆在中心位置的是畅销书,几个展台上,放满了影视明星的传记或言论,前两年是女星,现在是冯小刚、郭德纲等名人;和尚与教授们的处世哲学书,前几年在教人励志奋进,这两年是劝君放下;职场的攻略,经济学的预测……在中心摆台之外,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柜。书柜高大,估算一下有二三百个书柜。成排成行,分门别类,气势不凡,确实有“书城”的体量。这个书店之所以让我产生敬意,是因为我数了一下,整个书城大概有五六十个书柜是文学类书柜,在这里摆出的文学书籍的种类,甚至超过北京一些有名头的图书大厦!我粗略的将这五六十个书柜巡览了一下,有这样的印象。第一,它是书商经营的书店,商业追求在书城体现得十分鲜明。在书柜上的分类牌上写着“穿越小说”“玄幻小说”“盜墓文学”这样的专柜,可见市井趣味在这里是第一位。第二,它重视消费群体并迎合消费群体的喜好。书柜的分类牌上,与“台湾作家作品”并列的有“刘墉作品”专柜;与“当代散文”并列的有“周国平/毕淑敏作品”专柜;与“中国小说”并列的有“韩寒/九把刀/饶雪漫作品”专柜。也许批评家觉得这样的分类,不伦不类,但书店老板知道这是在卖书。第三,书城给经典和传统留了礼遇和面子。在五十多架书柜中,约有三分之一是“外国文学”“中国小说”“中国散文”等传统分类的书柜。其中有一个专柜里摆着历届“茅盾文学奖”作品,另有两个柜子里挤满了历年的各种滞销的诗集。从穿越玄幻盜墓逐渐下降,直到茅奖小说与诗歌,大概正是这个时代的越味写真啊!
与密不透风的书籍列阵相比,这里的读者实在不多,在书城的一角,咖啡店,可以买一杯饮料,坐在桌前读书。坐在这里读书的多是青年,小资或白领,真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在书柜的一个个通道里,也都有人倚着书柜,席地而坐。多是孩子,小学生中学生都有。小孩捧着一本大书,低头读书的样子,让人想起沉醉二字。这是真正的读者,也叫书虫。书虫们都安静于各自的世界,整个书城也静如一池秋水。我小心地从孩子的腿上迈过,迈过的时候,内心有一股暖流,有一种温暖。好像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那时,我也是这样泡在书店里,常常一泡就是半天。整个书城里,买书的读书的不到二百人,宽敞的书城显得宁静得冷清。我们这个时代喜欢热闹和拥挤,因为数量就是金钱的前奏。那些畅销书台上的明星之所以傲慢地占有聚焦点,也是因为他们的粉丝量巨大,并非因为他们的书写得好。其实粉丝经济也是典型的泡沫经济,像礼花,比流星灿烂,也比流星更无迹可寻地迅速把光彩让给新的礼花。朋友告诉我一个故事:某个城市的刊物换了个新主编,理由是这个人在网上有200万粉丝,据说有人这样算账说,十个粉丝订一本刊物,那么刊物就会有20万份发行量!这种算术实在是没有明白:用指头点一下键盘“赞”成粉丝,与用指头抽出一叠人民币去订一年的刊物,两个指头之间,会有何等遥远的距离。在这个书店,我看到坐在地上的孩子捧着书,我为书的作者感到幸福,这是知音啊!知音的定义是:粉丝时代稀缺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拱北的这个上午,我在这家书城。刚迈出书店的门,上面嚣闹的声浪骑着阳光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