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客天下》第160期封面
40年前,程虹(二排左四)是一个能吃苦的下乡青年。当年同在板厂村的知青回忆,扎着两根小辫的程虹说普通话,为人沉稳,颇有领导才能。(刘建生供图)
1974年,郑州七中74届(一)班的学生提前从高中毕业,在敲锣打鼓声中上山下乡。4月2日,该班团支部书记程红身戴红花,在卡车上颠簸一百多公里,来到郏县“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人民公社”,落户吴堂大队第五生产队,又称板厂村。
从板厂村向南数百米,汝河逶迤清澈。同在知青组生活过的吴焕霞告诉《博客天下》,“汝水秋声”是当时郏县八大景之一,无论在河的哪个方位,水流的声音听起来始终在远方。
程红当年17岁。1974年4月2日,住进板厂村的第一天,她就下汝河洗衣服。回来时天色已晚,柔和的灯光从知青组的窗口溢出,她说自己“心中激动”。她在后来写的回忆文章中提到,汝河给了她特有的情思。如今,程红已改名为程虹,是首都经贸大学的外语系教授。2009年4月,她在《文景》杂志“重读自然”专栏中介绍了美国作家安·兹温格的作品《奔腾的河流》,并引用兹温格的话称,“当一条河伴随着你成长时,或许它的水声会陪伴你一生”。
记忆中的河流也许以多种方式影响着程虹。在学术上,她是自然文学的重要翻译者和领头人;在生活上,她崇尚自然、朴素和简约的生活。
这些特点都在她最近一次出访中表露无遗。2014年5月4日开始,程虹陪同她的丈夫、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前往非洲四国访问。穿着上,她注重简约和质朴,不喜欢过于显眼的首饰。她的膳食选择也是如此,在尼日利亚的一次晚宴上,她特意挑选了一款大麦做成的面包,并拿了一片递给李克强吃,告诉他这个健康。
程虹对自然既抱有学术兴趣,也内化为生活追求。在肯尼亚参加活动时,她看到一只鹭,立刻对身边的翻译说:“我想不起它的名字了,但是一个h开头的词。”两人在十几秒钟连续蹦出了好几个h开头的鸟类名,终于翻译想起了“Heron”。程虹说:“对,就是它!”研究和翻译自然文学时,程虹对鸟类和植物的名称下了很大的功夫,专门去查阅了很多工具书。参观当地博物馆时,她十分专心,并对各种拗口的名词满怀兴趣。
这是程虹第一次以总理夫人身份出访。担任总理后,李克强有过几次国际访问的行程,程虹并未一同前往。随行的工作人员都称呼她为“程老师”,这既是程虹的职业,也符合程虹流露出的气质。
程虹对年轻人而言有着一种特殊的魅力。这位女教授在首都经贸大学教授英语语言文学,在丈夫李克强担任国务院常务副总理之后,她逐渐不再上大课,转向研究领域。但在青年时代,程虹以教学技巧见长,多次获得过关于教学的荣誉,作为一位老师,这往往是比职称更靠谱的荣誉,这意味着她的口才出众,而且很有学生缘。
“她就像是我们大学时候的老师一样,很多人会想起自己的导师。”一位跟随程虹访问全程的工作人员对《博客天下》这样评价。
“她握手身体会稍微前倾,有一种学者的谦虚,”他这样形容第一次见到程虹的印象,“我觉得,她是一位可以聊天的人。”
程虹经常打动和她刚刚认识的人。她的为人有点像她研究的自然文学一样,开阔淡然,像荒野上的河流一样流畅。
程虹曾经在2004年秋天来到美国自然文学先驱梭罗故乡的康科德河,程虹感慨:“河流总是闪闪发光地从我们目前流过,它那么慷慨大度,而我们永远对它心怀感激。”
李克强的老名片
由红到虹
河流是最容易令人勾连起时光的意象,40年前,17岁的程虹初次走入荒野,河南的“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公社”,是她步入社会的开始。
“我的右肩稍微有点往下低,”程虹曾在与陪同她出访的工作人员聊天时提到,“那是过去在‘铁姑娘队’挑担子压的。”说起这些,她表现得很自然,不回避往日生活留给她的印记。
“程红”是这位17岁的姑娘当时在花名册上的名字,她后来的名字“虹”是丰富多彩的七色—名字的变化无意中提供了惊人的象征意味。在当时,她的生活当中的基调就是红色。但在此后的人生中,她尝遍生活和文学的丰富意象。
团支书意味着学习优秀和政治上可靠。程虹来自干部家庭,父亲程金瑞在她下乡时任郑州铝厂(原为503厂)的厂长。这座1958年兴建的铝业基地当时是冶金部的直属大厂,有职工两万多人。程虹的母亲刘益清当时是新华社河南分社记者。
根据当时的政策,多子女家庭的父母身边可以留一个孩子不下乡。但当时的程虹仍然申请下乡。程虹在当时的发言材料中称,不少人觉得她傻,认为她完全可以不下乡,她是干部子女,将来不管怎样也能找个好职业。但她认识到,“下与不下,虽一字之差,但对我来说却是前进与倒退的斗争”。
同在泥泞中
河流在带给程虹动人回忆的同时,也带来过磨练。程虹和李克强都曾回忆起自己抢修水利时的辛苦和泥泞。令板厂村知青印象深刻的是洪水泛滥时抢修汝河大坝。日后程虹回忆,“那些个雷雨交加的夜晚,我们奋战在大坝上,用肩膀扛着装着沙石的稻草包加固大坝,泥泞中,有人摔倒了,爬了起来。”
同样,李克强也曾在村里修叹阿湾水库,从山里挑石块,肩头流着血。
1976年,当程虹成为生产队长时,几百公里之外的李克强已是大庙公社党支部书记。
得益于良好的家教,在艰辛的劳作之余,李克强和程虹都保持了学习的习惯。
1977年,李克强和程虹下乡的第三年。高考恢复,当年数省的高考作文题目是《大治之年气象新》。
程虹考上了洛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同一年,李克强以安徽滁州地区第二名的成绩被北大录取。当年,李克强22岁,程虹20岁。
2014年5月4日,程虹与埃塞俄比亚总理夫人罗曼·塔斯法耶一起在亚的斯亚贝巴宝利国际机场出席欢迎仪式。
重合
就读于洛阳解放军外国语学院三系时,程虹正式修改了自己的名字,将原来的“红”改为“虹”。
在李克强研究法治的时候,程虹在研究中国的山水田园诗。2012年,在首经贸外语系名为“治学境界与人文情怀”的学术讲座上,程曾经回忆起充满理想主义的1980年代。
1982年,程虹和李克强大学毕业。李克强放弃了出国留学考试,留在北大任团委书记。程虹在清华进修,并在此期间与李克强相识。
1983年,《中国青年》杂志在《在锻造中》通讯稿中展现了德识才学并进的李克强,这是关于李克强最早的人物报道。
在那篇通讯当中,青年李克强给自己立下三句话:“从无字句处读书,同有肝胆人共事,向潜在目标挺进。”报道称,李克强在本校坚持上日语课和用英语讲授的法学课。文中引用了李克强的观点:“一个真正的强者,不仅要有献身于社会和民族的精神,更要思想容量大。”
程虹也认为,读书人应该兼济天下。两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有许多重合之处。李克强和程虹都曾经多次在公开场合引述《论语》,从古老的精神财富中汲取营养。
方向
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原编辑常涛还记得1987年认识李克强时的场面。李克强骑着自行车到当时位于东单的文联出版社,问她能不能出版妻子程虹翻译的小说《遵命大臣》。这是一部BBC讽刺剧改编的小说,挖苦的是西方文官制度,程虹当时刚刚转业到地方,正努力在翻译上做出一些工作。此前,李克强和程虹分居两地。
曾经去李克强家中拜访的常涛对《博客天下》回忆:程、李都是对生活要求简单的人,当时他们在团中央机关宿舍的家中十分简陋,几乎没什么家具。
另一位和李克强合作的译者刘庸安回忆,李克强夫妇手中的《遵命大臣》英文版Yes, Minister来自李克强的导师。
刘庸安和杨百揆也合译了这本书,取名《新官场现形记》,1986年由新华出版社出版。刘庸安记得,李克强看到这个译本后,曾打电话来说“撞车了”,也表达了对书名翻译的不认同。刘庸安对《博客天下》说,书名翻得确实不好,“当时出书难,出版社要在书名上做卖点”。
因为题材撞车和话题偏冷,程虹的《遵命大臣》译稿在常涛手上压了不短时间。直到1991年,程虹的译本才在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
1990年代末,常涛出任加拿大禾林出版公司中国区首席编辑,曾向程虹提议翻译加拿大禾林出版公司的小说。“禾林小说”是一个类似于西方琼瑶小说的爱情小说门类。程虹婉拒了。
“她很明确自己学术上的方向。”常涛说她能理解。
精神家园
吴焕霞曾经多次听过程虹的演讲。她说自己羡慕程虹有从大自然和生活中观察美、提炼美的能力。
1974年,在郏县知青积极分子代表会上的发言材料中,程虹说自己想象中的农村,有惊心动魄的阶级斗争,可是一到公社,眼前呈现的却是“银光闪闪的汝河,宽阔的河滩,碧绿的原野,粉红色的桃园”。
20年后,喜欢不紧不慢观赏自然的程虹,在美国看到了别样的风景。
程虹去过两次自然文学先驱梭罗隐居过的瓦尔登湖。这对所有梭罗的读者来说,是梦寐以求的,如同宗教朝圣一般的过程。
程虹认为,梭罗很少懂得人们习以为常的欢乐与享受,一生都在寻求那种常人望而却步的美。
访学经历,让程虹坚定了研究自然文学的选择。
这是一个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们所常用的词汇,略显老派,但非常得体,他们已经相伴了30多年。
喧嚣与宁静
1998年,李克强由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调任河南省委副书记、代省长。河南是程虹的家乡,但李克强和程虹又一次两地分居。
随着李克强调出团中央,程虹也从团中央机关宿舍搬出,住到崇文门附近。常涛回忆,这所房子原为落实政策的老干部居住,状况不是很理想。当时李克强已经是正部级干部,能够分到万寿路上更好的房子,但他拒绝了。
“李克强责己甚严。他们夫妇在生活上要求都很低。”常涛说。
李克强尽量避免被扯进各种说情和请托当中。
2004年,李克强由河南省委书记调任辽宁省委书记。自1998年离京到河南任职,到2007年当选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后离开辽宁,李克强和程虹夫妻分居近10年。
此间,程虹奔走两地。她还出版了两本译作《醒来的森林》、《遥远的房屋》。
程虹称,在译这些书时,她的心却颇不宁静,家住闹市区,不仅要教书持家,还要照顾身患重病的老人。因为时常在火车上度过七八个小时,相当一部分的译稿,她是在火车上阅读原著、反复思量译法、下车后再记录下来的。
她把这些工作称为与自然文学作家的心灵对话,“渐渐地,我竟习惯了在嘈杂的环境中静下心来。”
爱人
程虹的行程内容之一是与各国政要夫人会谈。她对非洲文化表现出的了解和喜爱让她很快赢得了陪同她的政要夫人的认可。她喜欢静静地听当地人介绍自己民族的文化,比如,如何在无花果树下解决法律纠纷。在尼日利亚,和总统夫人15分钟的寒暄被对方主动延长到1小时15分钟。
非洲的大多数总统、副总统和总理的夫人都是专职夫人,往往兼任非洲一些慈善、抗击艾滋病的组织的职务。她们组建了非洲“第一夫人联合会”。据在场者向《博客天下》回忆,在一次会谈中,尼日利亚总统夫人提到女性要“走出厨房”,程虹则说:“我是一位大学教授,这是我的职业,我喜欢教学和阅读,但我也很喜欢在家做饭,给我的丈夫和女儿吃,这两件事可以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程虹在发言时,用英文引用的另一句话是:“教育好一个男人只是教育好了一个人,教育好一个女人就是教育好了一个家庭。”
一位陪同出访的工作人员告诉《博客天下》,访问团出发之前,工作人员正在做准备工作,李克强和程虹提前到了。李克强把程虹介绍给他们:“这是我爱人。”
这是一个上世纪50年代出生的人们所常用的词汇,略显老派,但非常得体,他们已经相伴了30多年。
“和你一同笑过的人,你可能把他忘掉,但是和你一同哭过的人,你却永远不忘。”5月4日,李克强在非洲埃塞俄比亚会议中心发表演讲时,提到了纪伯伦的这句诗词。说这句话时,陪同他出访的程虹就坐在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