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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法三劍客的雙向人生

2014-09-28
来源:香港商报

1993年11月,吴冠中在巴黎赛努奇博物馆举行个展,朱德群(右一)、赵无极(右二)出席开幕礼

     中國的現代藝術史,毫無疑問是發端於法國巴黎:早在1919年,徐悲鴻、林風眠等中國藝術家就帶著「以洋興中」的使命出發,前去尋找構建中國現代美術教育的火種;在他們之后,前往藝術之都朝聖的路上,又先后出現了趙無極、吳冠中、朱德群等人的身影,他們或留下或離開,以各异的方式刻上巴黎的烙印,同時也將東方元素帶去异邦。不久前在香港藝術館舉辦的《巴黎·丹青--二十世紀中國畫家展》,集中展出了多位留法畫家的作品。這不僅是一次中法文化藝術交流的百年「成果合集」,也將一段以中華文化為共同背景卻走向迥异的藝術探索之旅生動地呈現在人們眼前。香港商報記者 杜潔菡

  一場既偶然也必然的相遇

  在香港藝術館舉辦的《巴黎·丹青——二十世紀中國畫家展》上,「留法三劍客」趙無極、朱德群、吳冠中的作品最引人注目,不僅因為他們是「身價」最高、在國際社會享譽最隆的華人藝術家,也因為他們的人生經歷、藝術創作恰好構成了一組考察東西方文化交流與冲突的絕佳「範本」。

  1921 年2 月出生的趙無極成長於一個銀行世家,祖父是前清秀才,父親是熱衷於藝術收藏的銀行家,叔父是留法業餘畫家,他本人從小就衣食無憂地接受著書畫的浸潤和啟蒙。1935年,14歲的趙無極以一幅希臘雕像的素描輕松考取了國立杭州藝術專科學校,成為該校年齡最小的學生。

  1920年10月出生的朱德群同樣出生於家境殷實的書香門第,「其父對書法有癖愛,自己也畫畫和習書法,而且頗有收藏」,6歲前念私塾的他「在其父指導之下,臨摹了不少碑帖」。他也是在1935年考入杭州藝專。

  3個人中,只有出身貧寒之家的吳冠中是誤打誤撞入讀藝專的。他出生於1919年8月,父親在家族宗祠設立的小學任教,母親務農、養蠶,本人於1934年考取浙江大學附設的工業學校,原來要讀的是機電專業,但因偶然結識了朱德群并隨他去看了幾場畫展后毅然決定轉考藝專。多年后,吳冠中在自傳《我負丹青》中這樣寫道:「我見到了前所未見的圖畫和雕塑,強烈遭到异樣世界的冲擊,也許就像嬰兒睜眼初見的光景。」「我開始面對美,美有如此魅力,她輕易就擊中了一顆年輕的心,她捕獲許多童貞的俘虜,心甘情願為她奴役的俘虜。17歲的我拜倒在她的腳下,一頭撲向這神异的美之宇宙,完全忘記自己是一個農家窮孩子,為了日后謀生好不容易考進了浙大高工的電機科」,「朱德群影響了我的終生」。

  西子湖畔的杭州藝專,是留法三劍客命運發生交集的起點。這所學校由留法歸來的林風眠於1928年創立及主持大局,它是民國一所最具前衛意識的美術學校,教學思想與藝術主張是完全開放的,校風也最為嚴謹。在這里所受的教育,奠定了他們三人「調和中西」的藝術創作理念。

  去巴黎發現中國

  有意思的是,畢業后第一個踏上去巴黎朝聖之旅的,竟是起步最晚的吳冠中--1946年夏,他以全國第一名的成績考取了教育部公派留學的名額,并在次年抵達法國,入讀巴黎產立高等美術學院。趙無極1941年畢業后,接受恩師林風眠的建議留校任教;1948年,在父親的資助下前往法國留學。這一年,朱德群也離開了他的故鄉去遠行,但此程的目的地并非巴黎,而是台北。直到1955年,他才有機會追隨兩位同學的步伐赴法深造。

  對於出國的目的,趙無極后來回憶說:「從16世紀起,中國畫就失去了創造力,畫家就只會抄襲漢代和宋代所創立的偉大傳統。中國藝術變成技巧的堆砌,美和技巧被混為一談,章法用筆都有了模式,再沒有想象和意外發明的餘地」,「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傳統的枷鎖中,我要擺脫它。離開中國到法國,便是我對本國文化所做的第一個手術,是解決這個問題的開始。」可是,他前腳剛踏出國門,政治變局后腳既至:1949年之后,趙的父母在中國受盡折磨與侮辱,他也只能選擇留在异鄉保全自己。

  被命運滯留在法國的,還有朱德群。他倒是沒像趙無極那樣面臨著政治上的威脅,卻因在出國的輪船上與一位女士陷入愛河而至停妻再娶,再加上對巴黎藝術氛圍的著迷,便也永遠停留了下來。

  在去留問題上,最富戲劇性的當屬吳冠中。他在自傳中說:「到巴黎前,我是打算不回國了,因國內搞美術沒有出路,美術界的當權人物觀點又極保守,視西方現代藝術如毒蛇猛獸。因之我想在巴黎揚名,飛黃騰達。」但當3年公費留學期滿時,他在給母校油畫系教授吳大羽的信中卻說:「祖國的苦難憔悴的人面都伸到我的桌前!我的父母、師友、鄰居、成千上萬的同胞都在睜著眼睛看我!我一想起自己在學習這類近乎變態性慾發泄的西洋現代藝術,今天這樣的一個我,應該更懂得補鞋匠工作的意義,因他的工作尚且與周圍的人們發生關聯。踏破鐵鞋無覓處,藝術的學習不在歐洲,不在巴黎,不在大師們的畫室;在祖國,在故鄉,在家園,在自己的心底。趕快回去,從頭做起。」1950年,吳冠中歸國。

  在山頂重逢

  朱德群與趙無極很快就融入了當地的藝術創作圈。抵達法國第二年,朱德群為新婚妻子董景昭畫的一幅肖像便在巴黎春季沙龍展上穫得了銀獎,此后徹底放弃了寫實油畫而進入了抽象領域。1997年,朱德群當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院士,他是首位獲此殊榮的華裔畫家。

  差不多的時刻,趙無極亦在抽象繪畫領域完全建立起自己的面貌,在法國大放异彩。2002年12月,他成為第二個當選法蘭西藝術院院士的華裔畫家。

  而「無論被驅在祖國的哪一角落」都「仍將愛惜那卑微的一份,仍願回來」的吳冠中,成名之路走得比兩位同學要艱辛得多。著名學者熊秉明描述吳冠中回國后前20年的境遇時說,他「歷經了快快活活地畫,到拘拘謹謹地畫,到戰戰兢兢地畫,到偷著畫,到不能畫,不配畫各個階段」;1978年3月,才舉辦了「吳冠中作品展」這一「回國后首次個展」。后來的30年,他全心致力探索和倡導的「油畫民族化」和「國畫現代化」,將林風眠在杭州藝專提出的「介紹西方藝術,整理中國藝術,調和中西藝術,創造時代藝術」之辦學宗旨實在地踐行起來。2000年,吳冠中入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通訊院士,是該學院成立近200年來首位入法籍而獲此殊榮的亞洲人。

  從1935年一起踏入杭州藝專,到1950年在巴黎分道揚鑣,至接近人生終點的時刻,留法三劍客終於在「藝術的山頂」再次聚首。這讓人想起了林風眠1947年末寫的一篇文章《論畫,給無極》,他寫道:「一個藝術家的創作,總是用全部生命的力量爭斗出來的,藝術上艱苦而冗長的路程,無極在走著……展覽會之后,他要到法蘭西去了,他要把自己投到巴黎新興藝術的急流中掙扎、漩渦中打滾,他要用它全部的力量,帶回給我們新的寶貴的東西。我現在很清楚了,我們所帶回來的這麼渺小而可憐的東西,對整個中國藝術的傳統是不易有所作為的,但有一點,這渺小而可憐的東西,也許就給了我們重新認識中國藝術的力量,因此感到中國的藝術,唐宋以后,那貧窮的慘象……我們所帶來的,只是一點色彩和寫實主義的外形。願無極在歐洲,願許多新的藝術家們,因你們急流漩渦中掙扎的精神,給東方藝術慘象上來一個巨雷霹靂的震盪,像希臘天帝的火使她復活。」這篇短文表面上是寫給趙無極一人的,實際上是寫給所有留學西方的藝術家們的。作為他的弟子,趙無極、朱德群和吳冠中三人也真的都做到了用筆點燃古老東方的藝術之光。

[责任编辑: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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