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啟紅(資料圖)

　　2013年5月8日上午，雨后的廣州，空氣格外清新。廣東省女子監獄服刑人員會見室，一位中年婦人畢恭畢敬地坐在椅子上，平靜的眼神，生硬的微笑，仍然難掩一絲絲局促。頭上略顯蓬松的白發與窗外的翠綠形成鮮明的對比。她接過一杯白開水，恭謙地點頭，口中重復“謝謝”，之后把目光投向身旁的管教干警，等待下一步指示……如果不是囚服胸牌上的名字提醒，很難有人將眼前這個略顯佝僂的中年婦人與“中國十大品牌市長”聯系起來，她就是原中山市市長李啟紅。而這位“明星市長”，2010年5月卻因經濟問題兩規，2011年10月27日，廣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以內幕交易、泄露內幕信息罪、受賄罪判處她有期徒刑11年。

　　平靜改造

　　李啟紅留給公眾的最后印象，是出席“2010中山-檀香山經貿合作交流會”，并現場演唱《小城故事》，這首曲子成為她市長之位的“絕唱”，隨后東窗事發，深陷囹圄。現在的李啟紅寡言、低調，在監獄里積極改造，每天6點起床，早餐后參加勞動，12點午膳，午休后繼續勞動，晚上8點半點名，10點睡覺。記者見到她時，她正從生產線上下來，在包裝襪子。工人出身的她，小時候在鎮上的藤草工藝社編織過草帽，打包裝這類活上手很快，現在雖然年紀大了點，但是勞動效率卻不比年輕的服刑人員低。

　　每餐二兩飯，菜能全部吃完，不挑食，訂了三份雜志，不勞動的時候就看書，一年半的監獄生活，李啟紅逐漸適應了這種平靜改造。談話時，她不時用手揉捏眼睛，身體狀況比較糟糕，兩只眼睛都患有白內障，看書報很費勁，右腿上長有血管瘤，還患有高血壓、膽結石、心肌缺血和頸椎病，發病時甚至不能參加勞動。李啟紅自陳身體原來很好，在市長崗位上，有領導評價她，“就像一匹馬，有用不完的精力”，這句話她重復了兩遍，剛要抬起的手勢在半空落下，隨后低下頭，馬上找到服刑人員的角色定位。有一段時間監獄方面調整生產項目，考慮身體狀況沒有安排她到一線勞動，她便自己寫申請，請求參加勞動，她很珍惜爭取得來的勞動機會，因為閑著比做事更煎熬、更痛苦。

　　管教干警介紹，李啟紅與其他服刑人員相處很和睦，這與她能及時調整心態，積極改造離不開。李啟紅自述，審判前在看守所關押的一年多時間里，她隱瞞身份，事事低調，別人問她以前干什么工作，她就說是上市公司的一位高管，直到離開看守所前往女子監獄服刑，同室獄友都沒人知道她是個“市長”。

　　正當李啟紅準備以同樣的身份和姿態，度過在女子監獄的刑期時，入獄第一天就被同室獄友認出了市長身份，當面議論，“你看著比報紙上要年輕”，隨之，少數獄友把仇官仇富情緒發泄在她身上。記者追問如何改善與同室服刑人員的關系和睦相處，李啟紅沉默不語，把那份酸楚藏在心底。

　　現在李啟紅最興奮最期待的事，是在監獄內刊上發表文章，每次報紙拿到手，她都會聚精會神，一字不漏看完。除此之外，她大多沉默，偶爾默念那首遙遠的《小城故事》，沒人知道，她要唱給誰聽。

　　實話實說

　　在李啟紅內心，有些抗拒與媒體打交道，坦承對媒體心存芥蒂，在市長位置上媒體對她的報道不吝溢美之詞，但出事之后，一些報道不真實，令她十分氣憤。

　　有媒體稱李啟紅家族積聚的財富保守估計有20個億，“假的，全是假的，真是好笑，”李啟紅搖頭冷笑，“我有那么多錢，還會為了借內幕炒股犯法坐牢嗎？”外傳李啟紅婆家在中山市南朗鎮大車村有一棟大別墅，李啟紅說，“就是一棟普通的兩層樓房，在當地很常見。”她建議記者實地看一看。

　　有人說如果不是秘書起草講話稿，李啟紅便語無倫次。“我現在接受采訪，是否語無倫次你們最清楚。”短暫沉思后她說，“人都這樣了，還去計較那些名譽得失干嘛，我只想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出去。”

　　李啟紅在中山土生土長，本地為官，當了3年市長，10年市委副書記，8年組織部長，手握實權。她自稱當年沒有直接插手工程和土地經營，也沒有為家人打過招呼，她一再強調當年如何守住底線。“但最后因為貪念，對《證券法》缺乏了解，一失足成千古恨。”說話時唏噓不已。

　　但民間對李啟紅家人開辦公司卻是另一個說法，有人質疑說，就算李啟紅公開表態“對家人開辦的公司不插手、不幫忙、不指示、不發話”，但她能不受家人的影響，這是根本不可能的。其實，她家的人不需要她插手和發話，只要打著她的招牌，就沒有辦不了的事。

　　在談及對自己的行為有何認識時，她強調深感“痛心”，最初天真以為自己犯了事“就是個行政處分，最多降我兩級還是正處，我不了解證券法不知道會違法”。堂堂市長不懂法，李啟紅一句反思辯解的話成為社會和媒體的笑柄。直到現在，李啟紅仍然堅稱自己當年確實不懂證券法，但是沒有人會原諒一個市長不懂法。

　　愧抱中山

　　法庭宣判時李啟紅曾哭泣懺悔，“我是從骨子里熱愛黨的。”雖然被開除黨籍，但她仍然堅稱“我對黨和國家有深厚的感情”，說這句話時表現出來的虔誠，讓人很難相信她是一個被判了11年的重刑犯。

　　對所犯的錯誤，李啟紅覺得對不起中山這片養育她的土地，59歲的她土生土長于中山，自1968年6月以來，先后任職于石岐鎮、煙墩區、市婦聯，后任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市委副書記、市委黨校校長、市委秘書長等職務。2007年初，由黨務轉入行政，就任中山市市長。

　　一年半前的法庭上，公訴人向李啟紅提問，“你是十大品牌市長，你認為自己的行為能配得上這個稱呼嗎？”李啟紅痛哭懺悔：“我不配，我是一個活生生的反面典型！我很后悔，因為自己的行為成了階下囚，對不起家人，更對不起組織的培養。”

　　“中山建市30年，班子從未出過事，我是第一個。”李啟紅有著強烈的自尊心，她非常清楚自己的名字被釘在中山廉政建設的恥辱柱上。“我對不起中山，對不起班子，給中山人民抹黑了。”她對這座以偉人名字命名的城市抱著深深的愧疚。

　　稍稍留意就會發現，李啟紅的整個談話避談親人和家庭，她刻意回避，不想再揭傷疤，不想記者的報道打攪到家人平靜生活。管教干警告訴記者，只要一提家人，李啟紅就會哭。入獄以來最悲痛的事，是她聽到父親去世的消息，“聽到老父親過世的消息，全身發麻，差點暈了過去，自責和愧疚使我一度不能自拔，只有半夜躲在被窩里偷偷落淚。過去由于工作關系，沒有盡到作為女兒的責任，后來深陷囹圄，給父親帶來的是恥辱和傷害，甚至在父親離世時候，連見他最后一面，送他最后一程都做不到，我對不起給了我生命，節衣省吃把我拉扯大的老父親。”

　　沉浸在內疚中的李啟紅嘴唇干燥，身體微微顫抖，工作人員給她倒的白開水已經涼了，她一直未喝，深深沉思，沒有人知道她的思緒停滯在哪一段光陰里。

　　前車之鑒

　　李啟紅在獄中反思，黨員干部一定要改造好世界觀，不能有貪念，選擇了公務員就只能奉獻，千萬不要既想當官又想發財。官員要全面系統地掌握法律，不能在不懂法上吃大虧。

　　李啟紅還說人大、組織部門每年都會對官員進行法律考試，但大多是走過場，沒有落到實處，很多官員的試卷都是由秘書代筆，連題目都未看過，根本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她建議紀委應該把對官員“法律知識”考評納入干部的年度考核，一定要各級官員特別是一把手重視法律知識學習，不能敷衍了事。

　　對自己走上違法犯罪道路，李啟紅感慨頗深，她說除了信仰不堅定，世界觀造不徹底和內心的貪念作祟外，缺少監督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我從1997年走上市領導崗位，2007年擔任市長，每年班子測評，都排在前三位。出事之前，組織上從來沒有找我談過話，哪怕提醒我一句也好。”李啟紅認為紀檢監察部門不僅要在查辦和懲治腐敗上下功夫，更要監督、提醒和保護好干部，組織培養一個干部很不容易，成本很高，但毀掉一個干部卻是一念之間。

　　采訪結束時，李啟紅略帶怯生地委托記者幫個忙，兩規時上交了幾件隨身物品，項鏈、吊墜、手機、手表、戒指，將來出獄能否把這幾件物品歸還給她。記者答應她在政策范圍內將向紀委部門反映，李啟紅露出了靦腆的笑。

　　在兩名管教干警的看護下，李啟紅走出會見室，步履略顯蹣跚。記者目送她離開，邁進監區鐵欄柵那一刻，這個行將花甲的中年婦人用略顯蒼老的囚服背影告訴世人，“愧抱”是壓在心頭的一座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