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宰雨，韩国外国语大学教授，汉学家，韩国中国语言文化研究会会长，中国社科院《当代韩国》韩方主编。

中国名作家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在韩国改编为剧本《许三观》，由明星兼导演河正宇拍成电影，1月15日在韩国首放。男主角也是河正宇，女主角是明星河智苑，还有全慧珍、张光、朱镇模、李庚英、金圣均、赵镇雄、郑万植以及儿童演员等许多著名演员参加，韩国观众的反响相当热烈，但也有不同感受。前半部很有意思，情况和对话处理很有幽默感，观众笑声不停。后半部到处都是动人情节，最后以幸福结局结束。

外国的原作小说改编为本国的电影剧本，是不是容易做到的事情？按照这样的剧本拍成好电影，是不是容易成功的事情？笔者认为绝非如此。

作为韩国的中国文学专家，我一直期待韩国河正宇导演的电影《许三观》，主要原因是这部电影是以中国名作家余华的原作小说《许三观卖血记》为底本进行编剧的。余华是已经认识10年的老朋友，曾经请他来我校做过演讲。我现在也常常给学生们阅读《活着》的韩文版，并看看张艺谋的同名电影，写写比较的报告。

笔者首先关注的是，《许三观》底本里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期的中国历史文化语境怎样改成韩国同时期的历史文化语境？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写了许三观从20出头到60岁时的30多年的生活经历，反映出中国经过社会主义改造（第1-17章）、大跃进（第18-24章）、文化大革命（第25-28章）以及改革开放（第29章），和韩国走向资本主义道路的情况完全相反。

河正宇也曾经说过：“我担任导演之后才知道这16年间为什么它兜兜转转而没被拍成电影，因此我后悔过。真的想了好多次，要不要删掉原作里的‘文革’，而以韩国1980年光州事件为背景，采取开放的结局呢？”

看电影就知道导演的处理方式是非常讲究的。导演选择1953年韩国战争后的几年时段和11年后的1964年后的一些时段，地点是韩国忠清南道公州，是大田附近的一座小城市。第1-24章放在前面时段里浓缩处理，第25-28章就放在后面时段里集中处理，至于第29章就删掉。第25-28章中“文革”的时代背景当然被除去，第29章中的卖血失败情节也自然被删掉，而其幸福结局就转移到第二个时段里了。

为了能表现出和原作同样的城市底层许三观的有寓言性的但也是动人的父性与人道主义的主题，还需要对不同文化脉络上的文化专项的韩国本土化转换进行细心处理。不过，当时中国城市底层与农民贫穷落后，韩国的农民与城市底层也贫穷落后，表现他们的生活，共同之处很多，这点上已经确保转换过程当中的某些普遍性。

这部电影的情节发展也和原作一样复杂，但是主要以下面三个部分构成：第一部分是许三观第一次以好奇心卖血之后追求许玉兰成功；第二部分是许三观夫妻生了三个儿子，养活他们，但是长子许一乐通过血型检查被判定为何小勇的儿子之后，经过许三观的失望等相当复杂曲折的过程后，许三观终于把一乐认定为自己的儿子；第三部分是许一乐病倒，许三观夫妻知道他患了脑炎，因此许三观为了治疗费，不顾生命危险而卖几次血，终于到了首尔东大门医院，一乐听到父亲找他的声音，两人见面而幸福结局。

不过，几个小节也有变化。

第一，原作里许三观确认许一乐不是自己亲生儿子，是通过许三观逼许玉兰后她招供的。电影是通过在大众面前血型检查的。许三观在大众面前确认一乐不是自己的儿子，是何小勇的儿子，因此感觉很丢脸，就逼许玉兰自白这个事实。这样改变情节更能增加戏剧性，让人哭笑不得。

第二，原作里许三观对许玉兰抱着报复心理，和以前心中有过的女人林芬芳偷情，给林送各种礼物，被她丈夫知道后来许三观家里抗议，许三观没能辩明，许玉兰知道了许和林发生关系而生气。电影里许一乐为父亲辩护，给许三观松了一口气。

第三，原作里何小勇因为车祸而生命垂危，其夫人只能依靠医生占卜者的话，请亲生子许一乐在何小勇房子的屋顶上去喊魂，许玉兰与许三观开始的时候反对，但是后来许可。喊魂情节在屋顶上展开。电影里用很大篇幅描写请神巫来主持喊魂巫术，也增加了戏剧性，突出反映了韩国民间信仰特色。

第四，原作里许三观从故乡到上海的过程当中拼命卖几次血赚儿子一乐的治疗费，最后在上海医院里见面，许玉兰没有什么特别角色作用。但电影里许玉兰在首尔东大门医院里卖自己的一个肾脏来支付儿子的治疗费，给她赋予某种动人色彩。

另外需要指出的就是，中国的文化专项改为韩国的文化专项的细节颇多这一事实。例如原作里许三观卖血后，常去胜利餐厅点“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不过，电影里按照韩国人的饮食习惯，改点“一盘炒猪肝与米肠，一瓶米酒”。又如原作里许三观挨骂为“做乌龟”，电影里就改为“做云雀”。“做乌龟”在中国有“戴绿帽子”的意思，不过，韩国没有这个意思，布谷鸟一般在云雀等的鸟巢里偷偷地生蛋，不知情况的云雀误认为自己的蛋而怀蛋，因此“做云雀”才有“戴绿帽子”的意思。让许三观给孩子们买阳春面吃，电影里改为许三观给孩子们买肉包子吃。这样转换的小小的文化专项实在太多，不必一一枚举吧。

对一般观众来讲，这些估计不是很重要。观众更关心的是这部电影有意思吗？韩国明星河正宇扮演许三观，表演得如何？韩国女神河智苑扮演许玉兰，是不是很出色？电影的主要观战点在哪里？等等的问题吧。

这部电影中，河正宇很灵活地表现了许三观在每次苦难中依靠卖血过关的、看似平庸心胸狭窄又有脾气、最后能回复父性与人道主义的性格；河智苑也很出色地表演出了许玉兰从漂亮小姐成为别人妻子而能当三个儿子的妈妈，认错与各种矛盾中能坚持母性的性格。不过，我们可以关注长子许一乐在艰难处境中表现乐观，发挥智慧，其表演非常出色。

通过这部电影，可以发现韩中电影合作历史里新的一种方式的成功可能性，中国小说原作与韩国编剧以及拍成电影，或者相反的合作情况也可以。韩中在电影方面可以灵活合作各种模式，这些是多元的，也是走向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