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的末夜和2015的初晨，我的慌張、倉惶，僅次於上海。

　　跨年夜，我在蘇州緊忙趕路，擁堵的街道讓我想到北京。幾個小時候後，我卻想到上海。休假並不安寧，作為媒體人，我要趕一篇極為重要的文章。坐到觀前街一家酒店的電腦前，研讀習近平主席剛剛發布的新年賀詞，兩個小時後，一篇解讀短文出爐。

　　盯著微信看閱讀量，89分鍾，點擊量過10萬。不可遏制的速度，正如同一時間奔向上海外灘的人群。北京，中南海，一年一度的主席新年賀詞。上海，外灘，一年一度的跨年倒計時。過年的味道，在這倆地方，才更濃鬱。

　　手機跳動，消息推送，上海外灘出事，踩踏，人死。心猛地一顫。按計劃，工作以來的這個首次休假，南京、蘇州、上海、無錫要去。作為媒體人，到無錫看看元根西前頭村的故居，思考人生和未來，是預期目的。而上海，是計劃中的第三站。看著熟睡的妻兒，我決定，上海之行取消。

　　一種黃，兩種殤

　　“黃島與黃浦，一種黃，兩種殤”。群裏，公子無忌敲下一行文字。一個在青島，一個在上海。中國極重要的兩個城市，兩個很重要的區。燃氣管道爆炸前的黃島我去過多次，並與後來被免職的當地官員一起聊過城市的計劃和未來。物非人非，很多事，人與天各占幾分，難以說請。

　　黃浦，本打算去，與當地人也絲毫沒有交集。消息很快傳來——黃浦區的領導們，當晚在一家高檔餐廳消費。這一消息終於在1月21日被證實，隨之瞬間成名的，是一家名為“空蟬”的日式餐廳。那一夜，忙完一件事的幾個領導，趁著跨年夜，吃了一頓並不算豐盛的餐。

　　“換個時候，換個地方，一頓飯又算得了什么?”這種僥幸心態，我們都有。一頓飯，與一場踩踏，並無必然聯系。誰也不希望，它還是發生了。所有的愧疚與悔恨，都是對後來者的警醒。那個跨年夜，習近平說，過去一年，我們的幹部還是蠻拼的。但所有的功勞苦勞、白加黑、5+2，在人民的生命面前，都黯然失色。正如上海一位領導說的：“想一想那36條無辜的年輕生命，我們還有什么可推諉的，還有什么可委屈的呢!”

　　頂風違反八項規定，同期轄內發生慘痛事件，問責至誰，也沒什么好搪塞。上海今天的事故調查發布會，也還原了管理部門“懈怠”心理的產生——

　　2014年11月13日，出於安全考慮，黃浦區政府於向上海市政府請示，新年倒計時活動暫停在外灘風景區舉行，將另擇地點，活動現場觀眾將控制在3000人左右，主辦單位是黃浦區政府和上海廣播電視台。這一在風險管理中被稱為“變更管理”的事件，使以往外灘的高強度警力配備被突然撤空，往年的數千警力到今年的不到700警力，導致了調查組負責人稱為“思想上麻痹大意”的產生。

　　任何一個大事故之前，都有無數小事故作為征兆，小到我們看不見或視而不見。簡單看，是一頓飯，再細看，是缺少足夠的謹慎。當官，就是戰戰兢兢，如屢薄冰。24小時專人值班和領導帶班制度，一個有效的制度，卻被束之高閣。

　　唐代詩人杜苟鶴《涇溪》詩：“涇溪石險人兢慎，終歲不聞傾履人。卻是平流無石處，咐時聞說有沉淪。”這句詩，習近平曾有解讀：“意為人在涇溪險石上行走時總是戰戰兢兢、小心謹慎，所以一年到頭沒人掉入水中，而恰是在平坦無險之處，卻常有落水事件的發生。這種深含哲理之言，當引起我們深思。”

　　問責的力度

　　包括區委書記和區長在內的11名相關責任人被撤職、記過、處分，至此，事故問責基本告一段落。晚上也傳來消息，在踩踏事故中遇難的民眾，其家庭將獲得80萬元的補償金。

　　昨夜，微信群裏有消息稱，明日(21日)，黃浦區書記區長將雙雙撤職，今日得到了證實。相比黃島的爆炸，黃浦此次的處理要嚴峻一些。這也符合人們的心理預期。

　　今天，有人問：為什么問責只問到區一級?上海市政府法制辦副主任劉平在回答人民日報問時說，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突發事件應對法》，對於踩踏一類的“突發事件”，要處分的就是“直接負責”的責任人。參與調查的國務院應急管理專家組組長還說，像這種“群眾自發組織活動導致安全悲劇”的處理，以前還真沒有先例，因為法律規定並不完善。

　　在生命面前，問責和賠償只是應該的，也是蒼白的。就像沉冤18年後昭雪的呼格案一樣，即使將當時的每個責任人都拉出來抓了、判了甚至是斃了，也不能使逝者重生。過錯可以被修正，但永遠無法真正彌補。在鮮血面前，我們應當反思的是，如何避免此類事件再次發生?

　　我兒子的幼兒園，本計劃本月29日，搞年度幼兒園廟會。這兩天被告知，取消了。其實原因很簡單，只需要想想黃浦。

　　踩踏發生後，上海緊急取消或暫停了若幹人流密集的公共活動，包括已舉行20年的豫園燈會、舉辦了13屆的上海新春農副產品大聯展等。在上海煽動的蝴蝶翅膀，掀起的風暴也席卷了全國，直至北京的一個幼兒園。

　　從當局來講，這種舉動“可以理解”——事故剛發生，總要謹慎小心些。而且，剛發生完悲劇，急著操辦喜事婚事，也不合人之常理。就像每次發生安全事故，全國基本都會來一場安全隱患排查，有理，也有用。但如果每次都是等到事故之後來排查隱患，就不免為時已晚。

　　活動當然不會永遠停辦，但需要防范的是懶政思維。

　　島上的公子無忌是一位騎行愛好者，以前帶著自行車上火車，很方便。但後來他聽到了車站的廣播：“由於近日發生有人在站台上騎車導致行人躲避受傷，因此從即日起，禁止任何人帶自行車上火車。”這就是典型的懶政思維和因噎廢食了。

　　另一方面，踩踏事件也折射出了法律法規的漏洞——在國務院《大型群眾性活動安全管理條例》中，由單位組織的活動、和由政府組織的活動，都有安全措施的規定。但偏偏是“沒有組織方的活動”，沒有任何立法規范。沒有審批規定，也沒有安全責任界定。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文/東方秋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