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 Horree / Alamy)
我们认为希腊人是个崇尚秩序的民族,他们的戏剧、民主与哲学感召着世界。然而希腊艺术中那些可怕的怪兽却揭示出这个民族阴暗的一面,阿拉斯泰尔苏克(Alastair Sooke) 写道。
听到“古希腊”这个词你会想到什么?传统的观点是古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发祥地。毕竟,他们发明了民主、哲学与戏剧。然而把他们想像成一个纯理性的民族就错了。那种奇怪而又原始的力量对他们的社会的影响程度不下于理性的指引之光。而这一点在他们的艺术中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古希腊艺术最让人迷惑的方面之一就是那些无处不在的怪诞巨兽。当我们考虑希腊艺术时,脑海中浮现的往往是奥林匹斯诸神的大理石雕像– 然而实际上,蛇发女妖戈耳工(gorgons)、狮身鹰首兽格里芬(griffins)、马人肯陶洛斯(Centaurs) 和带鹰翼的狮身女怪斯芬克司(sphinxes)也同样常见。近期,纽约展出了很多这类怪物形像,在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古典时代初期亚述到伊比利亚藏品展中,伴随着各种各样的展品,它们的身影随处可见。所有这些凶猛而又邪恶的巨兽意义何在?雅典在公元前五世纪迎来了古典时代的全胜期,而在一千年前的史前时代,塑造怪诞的野兽形象已成为爱琴海工匠的必备技艺。例如,在青铜器时代的米诺斯文明和迈锡尼文明中,它们都是艺术作品中的主角。
在克里特岛的米诺斯王宫(Minoan palace) 内,著名的“王位室”(Throne Room) 装饰着优雅的狮身鹰首兽格里芬壁画– 长着雄狮的身体和凶猛的鹰头的奇异神兽。它们守卫在王位室内所谓王座的两则,仿佛任何人登上王座就会被赋予超自然力量。
是狮子还是狮身鹰首兽格里芬?这两只守卫在迈锡尼城堡入口处两侧的石兽头部已不知去向– 因此我们无法确定(德阿戈斯蒂尼出版社/盖帝图像)
在希腊本岛的迈锡尼城堡遗址处,威严壮观的“狮子门”因门楣处的纪念碑式石灰岩浮雕而得名,浮雕中的两只狮形神兽分置在中柱两侧,守卫着城堡的一个入口。由于这两只神兽的头部已不知所踪(失去的头部应向外俯视,曾用定位销固定),有一种论调是它们根本就不是狮子,而是狮身鹰首兽格里芬– 可能是对曾出现在早期米诺斯文明艺术作品中的格里芬的致敬之作。
黑暗的日子?
传统上,历史学家将迈锡尼文明的宫殿中心受到灾难性摧毁之后的那段混乱时期称作“黑暗时代”。然而,在位于希腊大岛埃维厄岛的勒夫坎第(Lefkandi) 现代城镇附近的一座墓地中,一项重要发现表明这些黑暗世纪的文明程度要高于此前的设想。
那是一座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0世纪的陶瓷雕像,雕刻的是一个外形俊美、半人半马的怪兽。他可能是马人肯陶洛斯(一头来自文明边缘的难以驾驭的怪物),是早期雕塑家塑造希腊神话人物的惊人典范。五百年后,马人肯陶洛斯则在装饰雅典帕台农神庙的那些精美绝伦的雕塑中意义非凡。
然而,据牛津大学古典艺术研究中心的主任皮特斯图尔特(Peter Stewart) 所言,诸如马人肯陶洛斯这样的“混合体怪兽”迅速风靡,实际上发生在公元前七世纪左右。“这段时间称作‘东方化时期’,”他说,“我们开始在希腊陶器、金属制品以及其它受到近东和埃及艺术作品影响的文化媒介上发现大量怪诞巨兽。”
帕台农神庙的墙面– 一条装饰神庙外墙的雕带– 描绘了马人肯陶洛斯与人搏斗的场景(Peter Horree / Alamy)
在这一时期,古希腊社会仍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对希腊商人而言,这是一段繁盛期,他们的商贸活动已跨越地中海两岸。为感谢他们的好运气,这些富于进取的航海者经常在宗教圣殿以青铜鼎供奉他们的诸神。这些华美宏大的器物边缘受远方民族艺术的影响用巨大的兽首装饰。
“也许这种意象隐含着来自异国久负盛名的文化输入,”斯图尔特解释说,“不过也可能是对古希腊神化人物和宗教信仰的一种回应。”在当时,非常流行用野蛮且喙部尖锐的狮身鹰首兽格里芬(griffin) 装饰青铜鼎,这一形象被赋予凶残的天性重现在希腊艺术中,并带有东方情调– 此前已从视野中消失了几个世纪。
人性化转向
此时,古希腊艺术已将怪诞巨兽的残暴性情与凶猛邪恶的力量彰显到极致。然而在一到两个世纪后,艺术家们塑造的怪兽形象却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变化。“在希腊世界,”纽约大都会博物馆希腊和罗马文物总监琼莫特恩斯(Joan Mertens) 解释说,“很多怪兽从凶恶丑陋的形象演化成俊美的人物或动物。最戏剧性的例子就是蛇发女妖戈耳工美杜莎(Gorgon Medusa),”她在早期的希腊艺术作品中曾长着野猪的獠牙,鳞甲遍布,到了公元前五世纪中期,却变成了一位美丽的少女。
迪迪马阿波罗神庙的美杜莎雕带,美杜莎面容已演化成清晰可辨的人类面孔(Interfoto/Alamy)
随着古希腊步入古典时期,斯图尔特说,“最明显的趋势是这些怪兽变得更写实。由于艺术家越来越对现实中的人体感兴趣,并且更有能力展现它们,也许让这些荒诞的怪物形象看起来合乎情理就变成了一项挑战。”
森林之神萨提尔(Satyrs) 就是一个良好的范例– 这些半人半兽的形象狡黠顽劣,经常性欲强烈,醉酒成性,长着尖尖的耳朵和马尾巴– 出现在古希腊的大量彩绘陶罐上。“在公元前六世纪晚期和五世纪的雅典彩绘陶罐上,”斯图尔特说,“萨提尔通常是放荡、混沌度日的形象,游离于这座城市的文明世界之外。但是它们至少经常发挥人类角色的作用,在那些像酒会那样高度讲究礼节的活动中引起混乱。偶尔,它们确实会表现得像那些文雅的雅典公民。它们是非常具有讽刺性的形象,毫无疑问总想着去惹事生非或者滑稽行事,但是也确实展现出创作者对萨提尔很有赞同之意。
考虑到怪兽对古希腊的意义时,最后提到的这一点很有启发性。认识到它们站在希腊人文明概念的对立面很是诱人:邪门的“另类”存在,需要被铲到文明之外。然而,也许古代希腊人对这些怪兽的态度更微妙。
正如斯图尔特所言:“我不认为希腊人确实期望在乡村遇到马人肯陶洛斯(Centaurs) 或狮身女怪斯芬克司(sphinxes),甚至是萨提尔(Satyrs),可能它们始终被认为是传说中的形象。但是在希腊艺术中有一个反复出现的特征,就是塑造这些怪异的生物似乎是为了衬托希腊人的文明概念– 一种希腊人可以从中看到他们自己的哈哈镜。希腊人似乎已经发现这些怪物或半人半兽的形象非常有用,有助于去探索和展现他们的世界观,他们对人性与文明,即凡俗与神圣的观念。这些怪诞的存在是希腊人思维意识中的一部分。”
阿拉斯泰尔苏克,英国《每日电讯报》艺术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