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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津的書緣書事書趣

2014-07-18
来源:香港商报

   版本目錄學家沈津,和書打了大半輩子的交道,索性以「書叢老蠹魚」自稱幾十年來,他的工作場所都是圖書館,從上海圖書館、香港中文大學圖書館,再到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現今繼續「奉獻餘熱」的落腳地是中山大學圖書館;走出書齋,他與外界的結識、交往,也多是以書為緣,從顧廷龍、饒宗頤到楊振寧、杜維明;放下書,拿起筆,寫的依然是和書有關的事。早前,沈津應深圳圖書館之邀舉辦了題為《中華古籍的魅力》之講座,并接受本報記者采訪,談他這一生的書緣、書事與書趣。香港商報記者杜潔菡

  稀世之珍更應

  化身千百以流傳

  沈津在深圳圖書館作《中華古籍的魅力》講座時,談了許多有趣的「書事」,如現存古籍中甚少有注明或保留書價的,若能多一些這方面的第一手資料,便可同各類史料記載的物價作對比,進行有趣的歷史專題研究;又如,曾在哈佛燕京圖書館的善本書庫里看到過一部明代的「騙子書」,記載了當時社會上流行的丟包騙、換銀騙、買學騙、煉丹篇、引嫖騙等騙術,讀來不禁拍案叫絕……對於幾乎一輩子都沒有機會接觸古籍的人來說,這些故事的獵奇性多於學術價值,然而,歷史學家們卻可從中獲得大量有用的信息,而沈津,就是那個整理、傳遞信息的人。數十年來,他穿梭於世界各地,遍訪海內外各大中文古籍收藏機構,翻閱過不下兩萬冊珍貴古籍。在美國國會館善本書庫角落里,他曾看到過一堆無人問津的宣傳天父天王「革命」主張的太平天國刻本;在紐約公共圖書館,又發現了23種同樣的書,而這種刻本在中國內地最多只有8種……這些發現成了他后來筆耕不綴的動力。他告訴記者:「當時哈佛燕京學社社長杜維明教授和我們在一起時談到『學術乃天下之公器』的理念。我們都認為,這些藏書也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部分,雖然流落到美東地區,但只是收藏地不同。對於在海外圖書館工作的中國人來說,我們很願意將這些中國傳統的東西用另外一種方式回歸中國大陸,這是很有意義的一件事。比如,將收藏在美國的一些難得的珍本影印出來,這就是一種回歸。另一種回歸是通過善本書誌這種方式,通過我們揭示的內容,讓人們知道,海外圖書館還有這樣一些珍貴文獻,至少可以提供很多信息給那些學者,以便更好地利用。」

  甘為學術研究「做嫁衣」

  在哈佛的18年,沈津除了按照校方的聘任要求完成了《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誌》﹝宋元明部分﹞,還帶領四位訪問學者一起完成了清代部分,一一記錄善本書庫內古籍的書名、卷數、行款、板框、題名、序跋,以及作者簡歷、各卷內容、撰著緣由及版本依據、全書特點,甚至諱字、刻工、寫工、繪工、印工、出版者、其他館藏、收藏鈐記等記錄,供研究者參考利用。此外,他還從浩瀚書海中精心挑選出67種「中國內地、台北和日本都沒有的,且具有學術價值」的珍稀善本,自發編輯成《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藏善本匯刊》,整整33大冊,目的同樣是為了「化身千百」。镕暇時間里,則是化名「書叢老蠹魚」每周寫一篇專業性極強的博客,介紹版本目錄知識,兼憶敘一些以書結緣的故人和往事。讓人吃驚的是,這些工作大多都沒有稿費。《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誌》在中國出版后,沈津覺得自己只是拿哈佛的薪水做了分內事,所以只向出版社要了一套毛邊書作為紀念;博客也是隨心而寫,直到出版社主動找上門去表示願意出版,才意外地拿到稿費。他說:「過去出版的書,我從沒拿過稿費,像《書城挹翠錄》、《翁方綱年譜》、《翁方綱題跋手札集錄》、《顧廷龍年譜》、《顧廷龍書題留影》等,只要給我印出來,我就很感謝了,不要一分稿費,送我幾十本樣本就行了。至於出版社賠和賺,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打聽。」再細問一層,這般風度原是得自師承。他說:「我的老師顧廷龍、潘景鄭先生,也曾做過很多基礎性的目錄工作,編撰了《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所藏科學技術史料目錄》、《司馬遷著作及其研究資料書目》、《中國叢書綜錄》等,他們從一個圖書館學者的角度去做這件事,其中心思想是為讀者查閱資料、利用資料提供方便,這就是老一輩圖書館學者的自我定位。對於我們做圖書館研究的人來說,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向前看,把他們的優點吸取過來,做出新的成績來。」

  「學問」就是多學多問

  不論是公立圖書館的古籍整理工作,還是古籍拍賣市場,「版本目錄學家」都是極為稀缺的專才。因此,在采訪沈津之前,記者最想問的一個問題是「如何培養一名版本目錄學家」。可一看他的簡歷,頓覺沒有可复制性:他1966年畢業於武漢大學圖書館學系;隨后入職上海圖書館,師從顧廷龍、潘景鄭、瞿鳳起,其中,顧廷龍是古典文獻學、版本學和目錄學研究領域的國寶級大師,潘景鄭是章太炎、吳梅的學生,瞿鳳起是清代四大藏書家之一「鐵琴銅劍樓」的后人,三位皆是圖書館學界中響當當的版本目錄學大家;1992年后往美國僑居18載,任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善本室主任,飽覽世界漢籍藏書精華。幾人能有如此造化!直到采訪時聽沈津本人娓娓道來,才漸漸覺得,因緣際會之外,他的成才過程也還是有頗多可借鑒之處。其一,沈津能進入上海圖書館隨名師研習版本目錄之學,得益於上海市在20世紀60年代推行的一項「接班人培養計劃」,當時的主政者擔憂老一代戲曲界、圖書館界、博物館界名家的學問和技藝后繼無人,於是著意挑選年輕人貼身學習,以作接班人。這種未雨綢繆的育才計劃,今日更應在各傳統行業廣推。其二,嚴格的訓練方式。沈津告訴記者,早年上圖編撰《上海圖書館古籍善本書目》時,他的工作就是根據卡片上登記的信息到書庫里把書找出來,然后潘、瞿兩位先生再根據書來校對、修正卡片。「他們校對后的卡片我幾乎全部也核對了一道。顧先生說,學和問是兩個概念,不僅要學,還要會問,千萬不要自以為是。他讓我一定要好好留意,哪些地方改過了?為什麼要這樣改?凡我看不懂的,一定要請教兩位先生。於是邊學邊問邊實踐,漸漸掌握了每個時期的刻本有哪些不同的特點,字形、紙張有何不同等經驗。功夫都不難,只是需要多實踐。」沈津告訴記者,上海圖書館14000種善本他基本翻了一遍,做了無數筆記,由此打下了紮實的基礎功。顧廷龍培養他的另一項基本功,就是臨帖習字。沈津說:「老師要求我每天臨池一小時,寫大楷、小楷,所以我早年臨過多種碑和帖,臨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褚遂良、歐陽詢。為什麼要練字呢?因為這對抄本、稿本、校本等不同版本的鑒定太重要了。習字,一是感受自己寫和臨摹的區別,自己寫的字通常是一氣呵成,臨摹的字則是不靈活、死板的,字寫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區別;二是要看熟各個重要學者、藏書家等人的字,比如翁方綱的字,黃丕烈的字,看熟了他的用筆,來一個假的,總是有破綻,一下就辨別出來了。關鍵是多看,多比對,真的假的都要看,還要不斷去總結,才能積累出經驗,同樣沒有速成的辦法。」技藝之外,大師們專注、嚴謹的治學風範亦使沈津獲益匪淺。他初入行時,先是頗迷戀過一段時間的乒乓球,后又一度沉迷小說,每次都被顧先生「曉以利害」再「拉回正軌」,坐穩治學的冷板凳。再后來,略有一些學習心得時又想「寫些小文章」,顧先生說「文章千古事,你還不到發表意見的時候」,於是只好繼續苦讀,直到幾十年后才在哈佛寫下等身著作,果然厚積薄發,一出手就不同凡響。而且,他的每一本著作寫的都是書事,連書名也幾乎都帶一個「書」字,如《書城挹翠錄》、《美國哈佛大學哈佛燕京圖書館中文善本書誌》、《中國珍稀古籍善本書錄》、《書韻悠悠一脈香》、《老蠹魚讀書隨筆》和《書叢老蠹魚》等。在今天浮躁的社會風氣中回望過去,老一輩學人身上那份專注、嚴謹的治學精神和傾囊而出教誨弟子的坦誠,總是格外打動人心。人們常追問為何這個時代少有大師而太多「磚家」,答案其實就在那里。

[责任编辑:劉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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