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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岐山怎么看中國社會的不平等問題

2015-09-22
来源:无界新闻

馬丁·雅克長期“力挺”中國使其聲名大噪

  文丨無界新聞記者 高美

  上午10點整,英國人馬丁·雅克滿頭大汗地推門進來。光頭,帶著眼鏡,反應迅速,聲音洪亮,根本看不出來他已經70歲。

  這是9月中旬的北京,秋高氣爽。他提著一個重重的黑色提包,剛剛穿越了大半個清華校園,來到了這間位于清華園明齋的辦公室。他目前擔任清華大學當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的研究員。

  如今他十分溫和,但仍然自豪地提起自己曾是個憤怒青年,“經常上街參加示威抗議活動”。那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無數歐洲青年厭倦了西方文化。維基百科給馬丁·雅克的標簽是知名左翼學者,他也毫不諱言自己的左派立場。

  在研究東亞經濟多年后,他將目光投向了中國。2009年,一本《當中國統治世界》讓馬丁·雅克在世界名聲大噪。在TED大會上,他的演講《理解中國崛起》被觀看了200多萬次。

  這讓他在中國很有名,也得到了來自中國政府的認可。由中紀委主辦的“中國共產黨與世界對話會”,他從第一屆開始就是被邀請的外國嘉賓之一。

  反腐方面中共應該更早行動

  無界新聞:你參加了“2015中國共產黨和世界”對話會,你提了哪些觀點或者建議?

  馬丁·雅克:去年這個會議,我也參加了。今年的主題是反腐。包括在人民大會堂和王岐山會面那次,我一共做了三次發言,提到了腐敗不僅是中國的問題,更是全球性問題,也談了為何腐敗會日益嚴重。

  無界新聞:在你看來,腐敗為什么會嚴重?

  馬丁·雅克:我 認為,腐敗在全球日益嚴重有三個原因:全球化、私有化和市場化。腐敗帶來的好處、誘惑越來越大,尤其是在中國。今天的中國社會已經成為了“錢錢錢”的社 會,而不是以前那種講究平等、團結、紀律的社會。改革開放后,對于官員的評價越來越注重他們對經濟增長的貢獻,導致官員越來越介入到國企、企業的經濟行為 中。

  參加完此次會議,我感覺,共產黨在解決這個問題上已經很晚了,他們應該更早開始行動。很顯然,很多政府官員、黨的官員都有腐敗行為,人們看到這一點,人們對黨和國家的信任度下降了。

  無界新聞:和王岐山的見面會上,他談了哪些內容?

  馬丁·雅克:王岐山令人印象深刻。我見過很多中國領導人,可以說王岐山是除了習近平之外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中國領導人。

  他講話給我最大的沖擊,是他多次強調了“不平等”問題。在我看來,這是他講話的中心論點。他說必須解決不平等問題,如果不解決,中國社會無法繼續下去。

  我對這一點印象深刻,因為不平等這種狀況正變得日益嚴重,不管是在中國還是在世界其他地方。90年代時,不平等還不是一個大家普遍討論的大問題。里根和撒切 爾時代有一個術語,叫做“涓滴經濟學”,即認為政府不應該救助窮人,而應該讓富人得到他們所需要的。通過經濟增長使社會總財富增加,最終窮人也會受益。但 現在,沒人這么說了。因為這并沒有發生,這是一個謊言。富人越來越富,而窮人越來越窮,貧富差距越來越大。現在在西方,大家都很擔憂貧富差距,但沒有人真 正做些什么。

  王岐山則著重強調了這一點。他說貧富差距、不平等必須解決。他不像是只是說說而已。他非常認真。我感覺他說話非常有權威,很自信,也很有能力,思維非常清晰敏銳。

  他也強調了腐敗正在損害黨,他們必須做些什么。如果不做,就很危險了。

  無界新聞:這次對話會主題聚焦于反腐。你認為,腐敗是一個體制問題嗎?

  馬丁·雅克:每 個體制都有自己的問題。在我們的社會(英國),外在的腐敗水平很低,但是有很多我稱之為“隱含的”的腐敗。比如,大公司高管的工資是基層員工的143倍。 這種差距比以前要大多了。我認為這也是一種腐敗。人們討論市場,認為市場是自由之地,完全遵循自然的供需原理。但事情不是這樣的。市場是按照一定規則來運 行的,通常需要一定的政府管理。

  無界新聞:但這不像是腐敗,而更像是一種不平等?

  馬丁·雅克:不,我不同意你的觀點。這也是一種腐敗。事實上高層的人,處于權力頂層的人,他們給自己開出過高的工資,越來越高,不管他們的真實價值和真實貢獻有多少。付出的代價則是其他公司員工的貢獻被低估,這就是體制的失敗。美國最為嚴重,英國也比較差,世界其他各地也越來越明顯。

  一 個經典的例子,比如美國。長期以來,金融領域一直在要求放松監管。他們怎么做到的?通過大量的游說。他們資助政黨,資助總統選舉,資助國會議員,用錢疏通 了他們。他們還買通了媒體。所以最后,放松管制發生了,即我們稱之為“低干涉”的管制方式,實際上就是很少管制,繼而金融危機發生了。因為金融領域自己制 定規則,為所欲為,我將此稱之為體制性的腐敗。

  無界新聞:你認為腐敗在中國應該如何解決?

  馬丁·雅克:第 一步是揪出腐敗者,對其采取果斷而嚴厲的措施,告訴人們腐敗一定會受到懲罰。下一步,是引進新的規則,非常具體的行為規則,告知人們哪些是允許做的,哪些 是不允許的。還有,透明是非常重要的。我知道中國政府官員開始申報收入和財產,我非常贊同,我認為應該公開。世界上腐敗最少的是斯堪的納維亞地區,丹麥、 瑞典等國家。你知道么,在瑞典,你可以在線看到每個人的納稅申報表。

  但 打擊腐敗的一個困難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問題到底已經蔓延到了何種地步。我在那次會面的發言中打了一個比方——查清社會中腐敗到了什么程度,就像是要查明一 段婚姻中雙方有多不忠一樣困難。因為你從來不會知道人們到底說的是不是真話。比如,你問對方,你是否和別的女人或者男人上過床?他們可能會回答,有或者沒 有。但問題是,你信嗎?腐敗也是,人們從來不會說實話,除非被審判。所以必須要將腐敗者送上法庭,給予懲罰。

  給腐敗者以懲罰有兩個功能:一個是公正;其次,是向其他人發出了信號——你不能腐敗。

  政黨在思想上會變懶

  無界新聞:王岐山在與你們會面時首次論述了中共執政合法性問題,被媒體廣泛關注。你也在BBC和《金融時報》等媒體發表過文章,論述過中國執政黨的合法性問題。你如何看待合法性?

  馬丁·雅克:合法性有不同的形式,選舉不是政府合法性的唯一來源。西方普遍對于中國的批評是,如果你不是一人一票,不是多黨制,你就沒有合法性。這在西方是非常有力、盛行的一種觀點。

  但是,中國政府享有非常廣泛的民意支持,而且支持率相當高,比大多數西方國家的政府還高。那你就必須解釋,為什么?于是我們就來到了另一個領域,即中國政府和社會,或者國家和社會之間的關系、結構是什么樣的?

  在我看來,中國首先是一個文明國家,其次才是一個民族國家。所以在中國,人民和政府的關系,和西方是完全不同的。他們認可國家在社會中享有一個特殊的地位,認為國家是文明的守護者。

  當然,中國社會也在變化,越來越西方,但是這種傳統的力量仍然很強大。隨著中國越來越繁榮越來越現代,肯定會吸收一些西方的東西,但不會完全和西方相同。歷史是非常重要的。比如,你的父母對你的期望,和英國父母對孩子的期望,就肯定不同。

  無界新聞:聽起來你有很多評論像是在為中國政府說好話?

  馬丁·雅克:我并沒有。

  無界新聞:這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提到執政合法性,你如何評價?

  馬丁·雅克:之前沒有提到過,很可能他們之前將此(合法性)當做理所當然。那其實有點危險,因為政黨會在思想上變懶,認為自己一直正確,但事實上沒有什么會永遠正確。

  我對中國政府也有批評

  無界新聞:你擔任英國共產黨刊物《今日馬克思》刊物編輯十四年,你認為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嗎?

  馬丁·雅克:我 認為很難向中國人解釋,馬克思主義在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今日馬克思》是一本非常優秀的雜志,我在那兒的時候主要是80年代,即撒切爾和里根時代、新自 由主義時代。對于左派來說,那是非常艱難的一段時期,左派一直處于“防御”階段,所以這樣一本雜志能夠成為英國有影響的雜志,可想而知非常困難。但我們能 夠做到,是因為我們善于創新。

  你 平常不會把創新和馬克思主義聯系在一起,因為馬克思主義變成了官方意識形態之后,就固定了,這是挺可怕的一件事。而我們總是有很多新的想法、新的點子,我 們第一個發明了“撒切爾主義”這個詞。當時我們意識到,撒切爾不是個傳統的保守黨人,她的那一套政治主張是新的。后來“撒切爾主義”廣為流傳,也為我們贏 得了聲譽。

  我們解釋了為何左派在西方衰落,為什么工人運動在衰落,全球化的本質是什么等有趣的問題。這是本偉大的雜志,但是我卻很難向你解釋,什么是馬克思主義。

  無界新聞:那你認為《今日馬克思》的經歷是否影響了你現在對中國的看法?

  馬丁·雅克:《今日馬克思》在西方世界很有名,但遺憾的是,在發展中國家其實沒有什么影響。我對中國的興趣,其實在我離開《今日馬克思》之后。

  我來自左派,因此我對西方社會持有批判性的立場。對于我來說,保持批判不是難事。但是這不意味著,我就一直批判。我也能意識到西方社會的好處,但是我能和它保持距離。對于知識分子而言,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

  我 和大部分西方學者的研究起點不一樣,我有批判性的思維。坦白說,大部分人不會深入思考某些事情,沒有保持距離的能力,也沒有從歷史角度思考的能力。拜托, 將中國與西方做比較,或者期望中國和西方一模一樣根本沒有用。你傻嗎?你有歷史感嗎?你真的認為所有社會都有同樣的歷史淵源嗎?對我來說,我覺得這些問題 不難回答,部分可能是因為我的馬克思主義傳統,因為馬克思主義善于做這些。當然再次強調下,我說的馬克思主義,不是中國這里的馬克思主義。

  人們當然可以說我是馬克思主義者,但我覺得這樣太狹隘了。是的,馬克思主義非常有影響力,但我也受到了很多其他學派、理論、思想家的影響。對我影響比較大的,其實是意大利的安東尼奧·葛蘭西(注:意大利共產黨創始者之一,主要思想是文化霸權理論)。

  無界新聞:在中國網民中,有些支持中國政府的外國人被戲謔為“洋五毛”,比如英國人戴雨果、羅思義等。你擔心自己也被貼上這一標簽嗎?

  馬丁·雅克:我 在西方唯一一次為中國政府說話而遭批評,是因為香港的“占中”問題(注:占中之后,馬丁在《衛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為《中國是香港的未來而非敵 人》)。我對中國政府也有批評。我最近還在《衛報》上寫了一篇文章,指出中國政府面臨嚴峻的經濟問題,讓股票市場進入了一個危險時期。我當時沒有寫,但我 認為,中國政府在人民幣和資本市場上所做的決定,也帶來了一個“危險的時代”。他們做得太快了,沒有必要如此。

  戴 雨果,我們只是見過幾次,我對他不了解,也不知道他的作品。羅思義我也見過,在英國他很長時間以來都是左派,也曾經是喬姆斯基(注:美國左派主要的知識分 子)的學生。他們其實不是研究中國的突出人物。羅思義是一個比較活躍的中國政府的辯護者。但對于我來說,我認為學者不應該和政府太近,要保持距離,保持獨 立。

 

[责任编辑:罗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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