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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的闲笔

2016-02-15
来源:文汇报

近读 《水浒传》,从第一回看起,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有意思。以前至少读过两遍 《水浒传》,现在读来丝毫感觉不到厌倦。究其根源,《水浒传》 写得有神采,有吸引力,行文处处有闲笔,这些闲笔将小说润色得张弛有度,读者读来有滋有味、妙趣横生。在“王婆贪贿说风情,郓哥不忿闹茶肆”一回中,由于潘金莲手中的叉竿不小心滑落,打着西门大官人,惹得西门大官人欲火烧身,如热锅上的蚂蚁,“踅将来”“又在门前两头来往踅”“王婆只在茶局子里张时,冷眼睃见西门庆,又在门前踅过东去,又看一眼;走过西来,又睃一睃;走了七八遍,经踅入茶房里来。”王婆利用西门庆泡妞心切的特点,抓住有利时机,讲出捱光(偷情) 应具备的“五项基本原则”:第一件,潘安的貌;第二件,驴儿大的行货;第三件,要似邓通有钱;第四件,小,就要绵力藏忍耐;第五件,要闲工夫。紧接着,王婆再为西门庆谋划出“十条捱光计”,即,让潘金莲乖乖就范的具体措施。这里的“五项基本原则”和“十条捱光计”都是闲笔,这两处闲笔如神来之笔,将勾奸偷情描写得精彩生动;也将两个市井小人的心理、丑态刻画得淋漓尽致,活脱脱展现在读者面前。《水浒传》写的是英雄传奇,多处有“闲笔”描写,有了这些闲笔,使得故事情节更为生动曲折生动,引人入胜。这部小说之所以名列四大名著、几百年来脍炙人口,与精彩绝伦的闲笔描写有很大的关系。

进入21世纪后的中国当代长篇小说数量每年数以千万计,但引起轰动的,让读者百读不厌的作品少之又少,为什么呢? 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当代作家在小说的创作中,忽视了文学的娱乐功能。当代一些作家在小说创作中,紧紧扣住主题,紧紧扣住主要情节,对社会风俗、自然风景几乎置之度外,试图要通过小说表现一个重大的主题:或形而上的、或者追问灵魂的、或者揭露现实。他们唯恐读者不理解自己的创作意图,有时,作者甚至跳出来,急于表达自己的创作意图。这些作家们写得特别急迫,以为这样就能达到“揭出病痛,引起疗救的注意”的目的。其实不然,有句古话叫做“欲速则不达。”除了叙事的急迫外,有些小说的笔调特别沉重,读者读其作品感觉到沉重得快要窒息了。例如,罗伟章小说 《我们的路》 《我们的成长》 《回家》 《大嫂谣》 等,写出了农民及农民工生存的艰辛,其“苦难”叙事赢得了很高的声誉,但罗伟章的叙事笔调过于沉重,沉重之根源就是作者只注重小说的社会功能,缺少轻松愉快的娱乐功用。马步升小说情节生动,李建军在 《论第三代西北小说家》 一文中认为“马步升是讲故事的能手”。马步升小说在其长篇小说 《青白盐》、《一九五零年的婚事》 等小说中有大量“闲笔”,这些闲笔为其小说增色不少。例如,在 《青白盐》 中有大量的俚俗词曲,这些俚俗词曲给小说的阅读增添了很大的趣味。在 《一九五零年的婚事》 中,有一段描写:“自从何自叙上任后,马赶山在正式会议上,似乎不会说粗话了,表现得比文明人还文明,乍然走了束缚,他也有了解放的感觉,他从心底认为,所谓的粗话脏话,其实都是老先人发明、整理、总结的文明成果,那些官话,所谓的文明话,表达起某种情形来,实在是隔着裤裆揣逑,只是个大估摸,车轱辘话,反正都能说,滚了半天,又滚回原地了。”作者借主人公马赶山之口,讲出了粗话,即所谓的方言在表情达意方面的准确性,以及所谓的普通话在表情达意方面的大而化之。这段话看似闲笔,其实对于理解这部小说的语言艺术具有画龙点睛的作用,也使读者眼前一亮,记忆深刻,并让读者产生方言与普通话优劣性比较的无数联想。可惜的是,马步升在其长篇小说 《乱世兄弟》 (《红岩》2014年第6期) 中,直奔主题,细节描写不够不说,像 《青白盐》、《一九五零年的婚事》 的“闲笔”更是微乎其微。由于缺少生动的细节描写和闲笔的点缀,《乱世兄弟》 读起来缺少以前作品的生动有趣,笔者是读了停,停了又读,花费了很长时间才读完的这部小说的。笔者可以算作一个专业读者,对于非专业读者来说,这部作品的阅读趣味就可想而知了。我们一些作家在构思时,有宏大蓝图,这是不错的,但小说的主题要借助鲜活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来完成,还需要真实的细节描写,更需要“闲笔”,这样才能达到小说的生动有趣,才能吸引读者。徐兆寿先生长篇小说 《荒原问道》写知识分子的精神追求,具有形而上的思考意识,情节也生动曲折,人物形象的刻画也比较到位。但“闲笔”不足也是这部小说的不尽如人意之处。  

笔者以为,小说要吸引读者,闲笔是必不可少的。闲笔可以提升小说的娱乐性,因为小说的娱乐性是小说大众文化功能的重要载体,小说的教育性和娱乐功能是密切关联的。读者的阅读期待必须由小说的娱乐性直接诱发。如果小说缺乏必要的娱乐性,读者必然越来越少,小说就会无法生存,也就失去了小说作为大众文学的特殊地位。小说的娱乐性,往往通过“闲笔”实现的。因此,在小说创作中,闲笔是必不可少的。

“闲笔不闲”,因为它不仅能强化作品的真实感和动感,还能增强作品的“意趣”。所谓“闲笔”,就是“百忙中极闲之笔”,有时可解释为“插科打诨”。明代高明在 《琵琶记·报告戏情》 中说:“休论插科打诨,也不寻宫数调,只看子孝与妻贤。”“插科打诨”原指戏曲、曲艺演员在表演中穿插进去的引人发笑的动作或语言,小说为什么不可以用“闲笔”“插科打诨”,给读者必要的娱乐与阅读的快感呢?为什么非要写得那么沉重,让读者产生快要窒息的感觉呢?《白鹿原》《废都》两部小说自出版以来,读者爱不释手,并且一版再版,这与作者的闲笔描写有很大的关系。陈忠实 《白鹿原》开头“白嘉轩后来引以为豪壮的是一生里娶过七房女人。”这些情节虽为次要情节,但这段小说开头描写为赢得读者的阅读兴趣增添了重重一笔。贾平凹曾说过:“所谓闲话,是作者在写作时常常把一件事说清楚之后又说些对主题可有可无的话,但是,这些话恰恰增加了文章无用的趣味。”在《废都》中,贾平凹时常运用闲笔,来增添小说的趣味性,这些闲笔表面上不是主要情节,但实质上为读者对小说主题的理解埋下了重要的伏笔。比如这个段子:“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看似闲谈,是繁冗之笔,但实际上调节了作品的叙述节奏、衬托了情节气氛,并对理解小说的主旨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  

“闲笔”一词,最早出 自于明末清初著名的文学批评家金圣叹之口,金圣叹所谓的“闲笔”是指小说中关于非情节因素的描写。金圣叹认为“闲笔”能“向闲处设色”,即丰富小说的审美情趣,增强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叶郎在 《中国小说审美》一书中指出:“所谓闲笔,就是用点缀穿插的手段,打破描写的单一性,使不同节奏、不同气氛互相交织,从而增加生活情景的空间感和真实感。”由此可见,“闲笔”也就是在主要情节之外的非情节因素。在小说创作中,应该恰当地运用闲笔,闲笔具有多重审美功效:可以有效地对小说的张弛有度进行调节,有利于增强读者阅读的趣味性、有利于小说叙事空间的拓展、有利于增强叙事情趣等。 

因此,闲笔不闲。

[责任编辑: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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