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濤安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舉報山西疫苗亂象,後來著名調查記者王克勤介入完成系列調查報告《山西疫苗亂象調查》,全國嘩然。
山西省疾控中心的陳濤安,曾舉報山西疫苗亂象。
陳濤安曾在很長一段時間內舉報山西疫苗亂象,後來著名調查記者王克勤介入完成系列調查報告《山西疫苗亂象調查》,全國嘩然。
在陳濤安看來,如果當年嚴格查處了山西疫苗亂象,山東5.7億的非法疫苗案件從很大程度上便可避免。
陳安濤是山西省疾控中心的職工,是專門負責防病信息的原信息科科長。十一年前,在二類疫苗改革前夕,他和省疾控中心的骨幹突然被調離,陳安濤被調到了後勤從事雜物工作,待遇不變。
2005年6月1日,新頒布的《疫苗條例》規定:“疫苗生產企業可以向疾病預防控制機構、接種單位、疫苗批發企業銷售本企業生產的第二類疫苗。疫苗批發企業可以向疾病預防控制機構、接種單位、其他疫苗批發企業銷售第二類疫苗。”目的在於打破疾控機構對於二類疫苗的壟斷,降低二類疫苗價格,讓公眾受益。
但現實是,不少人從這其中看到了巨大的商業利益。原本的二類疫苗實行封閉式渠道管理,陳濤安和同事被調離後,新上任的領導改變了這種管理模式,且沒有按照嚴格的冷鏈規則來運輸管理二類疫苗,將其長時間暴露在高溫環境,導致二類疫苗失效,甚至產生危害。
陳濤安開始實名舉報。《山西疫苗亂象調查》刊發後,山西省在2010年、2011年用了2年時間專項整治,然後偃旗息鼓。陳濤安透露當初舉報的二類疫苗冷鏈問題依然存在。陳濤安認為這是源於制度的漏洞。
2013年,陳濤安開始給衛計委寫建議信。陳濤安告訴鳳凰網(鳳凰網[嚴肅報道]ID:Serious-News),按照《疫苗條例》規定,藥品批發企業經批准後可以經營二類疫苗,並允許獨立儲存、運輸疫苗。但因接種二類疫苗異常反應的補償費用,則是由疫苗生產企業來承擔。“這樣會導致疫苗批發公司無憂地購買二類疫苗,他們會以營利為目的擴大利潤空間,降低疫苗儲存、運輸質量和費用。”
當初沒有及時彌補的制度漏洞,在山東非法疫苗案件中扮演了掩護的作用。
對話:葉宇婷
一類疫苗異常反應概率比二類疫苗高
熱追蹤:目前對於山東5.7億非法疫苗案件,官方的說法是沒有一類疫苗,只有二類疫苗。這兩者在生產有什么區別嗎?
陳濤安:一類疫苗是國家統一配車接送,是不買賣的疫苗,是國家給老百姓的福利。疫苗商人不接觸這個市場,因為掙不到錢。所以這次發現是二類疫苗是很正常的。
一類疫苗從質量和工藝上來講相對二類疫苗是落後的,因為一類疫苗不要錢,國家來做這個事情,一般價格很低,而且是用老的技術來做。二類疫苗要錢,工藝上就得做成商品。
熱追蹤:工藝落後會導致質量問題嗎?
陳濤安:一類疫苗的異常反應概率會比二類疫苗高,副作用要大一些。工藝差一些,肯定副作用要大一些。
熱追蹤:那這些年在一類疫苗的工藝上有改進嗎?
陳濤安:國家也在改進,但是再改進也跟不上市場化的腳步。因為市場化是生錢的,總是把先進的投入(生錢了),然後工藝轉到一類疫苗上。一類疫苗由幾家國有企業壟斷這是不進步的原因,定產定銷,沒有競爭,所以技術也不可能有多大邁進。定產定銷能有多大動力?
熱追蹤:在運輸環節,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有什么區別?
陳濤安:一類疫苗的運輸質量要比二類疫苗高得多,由國家統一配送、運輸,這個一般情況下出不了問題。為什么二類疫苗會出問題?就是因為企業來配送,會偷工減料。企業追求利益最大化,就會偷工減料,二類疫苗出問題往往都在運輸環節。
熱追蹤:二類疫苗如果在運輸環節出問題,會帶來哪些影響?
陳濤安:要看嚴重不嚴重,不嚴重可以自愈,嚴重的話可能會導致殘疾。正常的合格疫苗產生問題的概率很低,但是在驗收配送過程中不合格,出問題的概率就高了,風險就很大
執行上放松了對二類疫苗的監管
熱追蹤:2006年國家開始推行疫苗的電子監管碼,這對於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都一樣嗎?
陳濤安:一類疫苗可以管起來,二類疫苗電子碼管不起來。成本問題是第一,企業追求利益,不追求老百姓的健康。企業用電子碼成本就上升了,掙得錢少,企業印的是假的。
熱追蹤:這是強制性措施嗎?
陳濤安:不是強制性的,是提倡的措施。
熱追蹤:為什么要將疫苗區分為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呢?這種高風險的東西為什么不由國家統一配送?
陳濤安:如果全部疫苗都讓國家包起來是不可能的。那么多孩子,國家包攬起來財政上實現不了。國家財政雖然給孩子這些國民待遇,免費的一類疫苗,但是還是有一些富裕的家庭,不一定用一類疫苗,人家要用更好的,這樣就產生了需求差異,就導致了二類疫苗的產生。這是社會進步的一個好事,沒有二類疫苗的發展,一類疫苗也不堅固了。市場化在推進疫苗發展過程中是起到了好作用。
國家推行二類疫苗策略可以減輕財政壓力,也能刺激社會不斷提高工藝,讓我們的產品經過市場的競爭,不斷優勝劣汰。要大力發展二類疫苗,中國疫苗技術才能上升。
熱追蹤:對於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的監管有差異嗎?
陳濤安:疫苗的監管由兩個地方來管,生產經營活動歸藥監局監管,使用過程歸衛計委來監管。
從理論上來講,一類疫苗和二類疫苗監管嚴格程度是沒有區別的,從條例法規來看是同等重要的。但是執行上放松了對於二類疫苗的管理,在管理上出現了紕漏。
熱追蹤:在二類疫苗的監管上有難度嗎?
陳濤安:管理上沒有難度,難度在執行上,在錢上。二類疫苗可以掙錢,有些官員把權力化為錢了,所以二類疫苗就管不好了。還是利益的驅動。
《疫苗條例》存在缺陷必然導致疫苗脫離環境
熱追蹤:二類疫苗的流通模式是什么樣的?可能會產生什么問題?
陳濤安:目前來看存在很大紕漏。2013年我給衛計委寫過一份建議書,其中指出《疫苗條例》上存在一個缺陷,造成了流通必然導致疫苗要脫離環境。為什么?疫苗出事之後誰負責,是由廠家負責。但是疫苗由批發公司運輸,批發公司為了省錢,而且出了事跟它沒關系,這樣權利分配就有問題。不能只給批發公司利潤,而不給他責任。這次山東的事就是批發公司胡來,出了事後,批發公司一毛錢也不用賠,都是廠家賠。
熱追蹤:建議書有回音嗎?
陳濤安:沒有。這個制度上的漏洞我呼籲了好多年了,都快十年了,我把具體實施辦法都拿出來了,一直沒有反饋。
熱追蹤:從這次披露的非法疫苗案件來看,有一些地方疾控中心和接種站的人從非正常渠道購買疫苗。為什么會這樣?
陳濤安:非正常渠道購買也是正常渠道,雖說是非正常,但是這些人倒賣的時候是有身份的,她掛靠在某個公司,是他們的業務員。
條例上對於這個的提及太粗了,只是說只允許有資質的機構來經營疫苗其他任何人不能經營,但是這些有資質的機構下面有業務員,他們打著公司的名義賣個人的疫苗,這些說不清楚。
熱追蹤:這裏面可能存在什么樣的利益鏈條?
陳濤安:個人倒賣不給公司錢,自己掙得很多,公司的利益變成自己的了。二類疫苗地方疾控中心和接種站都會拿回扣,一般銷售價格的10%會給到個人。比如狂犬疫苗260一支,接種站可能100塊就拿到了,接種站領導就從100塊中拿10塊。
熱追蹤:大家普遍反映疫苗進價比較便宜,但是去疾控中心或接種站打的時候就很貴了。
陳濤安:這個問題反過來說,是物價局管的,跟物價局有關系。由於某種關系的存在,物價局把價格定得很高。
熱追蹤:地方疾控中心和接種站從個人非正常渠道購買的疫苗質量上會有問題嗎?
陳濤安:質量上肯定存在問題,批發商不可能給好的,因為出了事也不承擔責任,是廠家賠。如果條例上明確規定,出了事後廠家賠60%,批發商賠40%,那批發商這條線不是不會出事了嗎,他敢嗎?冷鏈自然就上去了。
熱追蹤:有媒體報道,非典前,基層的疾控中心是沒有國家撥款的,需要自己找飯吃,所以很多人通過販賣近效期的疫苗賺錢。
陳濤安:這個問題存在,特別事鄉鎮和村裏的醫生,這兩個地方服務的老百姓很多,但村醫給的補助很少,不靠販賣疫苗怎么活?
近效期的疫苗價格很低,但是非常容易出問題。比如我們的流感疫苗,有效期是一年半,去年的流感疫苗今年也沒有過期,但是臨期了,流感病毒變異特別快,去年疫苗裏沒有這種,所以打了等於白打了。病毒在變異,你打的臨期疫苗,不起任何作用。
使用臨期疫苗的不在少數,特別是流感疫苗,還有乙腦疫苗和流腦疫苗。但像狂犬疫苗等本身很緊俏,買不著,不可能臨期。
熱追蹤:疫苗接種者會發現臨期與否這個問題嗎?
陳濤安:老百姓不懂。如果聰明的話可以看有效期,但一般不給看。
熱追蹤:山東非法疫苗案件引發公眾很大恐慌,甚至到了懷疑疫苗本身安全上。你怎么看?
陳濤安:公眾應該質疑疫苗的安全,而且應該永遠質疑,因為質疑和信任是相輔相成的關系。沒有質疑就是盲目信任,是要出風險帶來災難的。我們國家如果把每年出現的疫苗事件好好解決,質疑就變成了信任。
“沒有毒性”的說法不成立
熱追蹤:目前官方的說法是這些非法疫苗沒有毒性。你認同嗎?
陳濤安:這個觀點我不同意。合格的疫苗沒有毒性,在可控的情況下脫離環境,沒有毒性,但在不可控的情況下脫離環境就有毒性,有風險。
熱追蹤:怎么理解“可控”與“不可控”?
陳濤安:在日常管理中,疫苗從這個地方搬到那個地方,這是正常的搬動,這是可控的脫離環境,在這種情況下,疫苗絕對不會有毒。但如果把疫苗放在地下室,誰去監管,有人做了什么壞事我們都不知道,這是不可控的。不可控的情況是最大的風險。
所以說疫苗沒有毒性是很盲目的,因為你沒有搞清楚龐某母女倆做了什么。公眾沒有看到調查結論,不知道這兩人做了什么,這兩人的屬性還沒有確定,所以不能說是沒有毒性的。
對於這些疫苗,首先應該普查,沒有普查就沒有發言權,不能在沒有普查的情況下說沒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