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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我们错过的古代壁画

2018-07-30
来源:文博圈

  进入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最大的“赛克勒”展厅,首入眼帘的是巨幅的中国元代壁画《药师经变图》,它的“老家”是中国山西洪洞广胜寺,画中端坐着药师佛,十二神将陪伴左右,表现了药师如来及其随从所在的东方佛教净土的盛况。

  中国古代壁画,是绘在建筑物的墙壁或天花板上的装饰性图画。是古今中外历史上最悠久的一种绘画形式。中国壁画自古以来就具有独特的气派与风格,它在中国美术史上占领有重要的地位,是绘画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

  地上文物看山西。在山西上党地区众多的文物胜迹中,宋、金、元木构古建筑在全国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壁画,又成就了上党文物的蔚蔚大观。


  由著名文化学者、作家冯骥才作序,葛水平和木兵编著的地域文化图册《尘埃?上党寺观壁画》,由北岳文艺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



  该书收录了长治、晋城两地寺观壁画照片121幅,涉及五代、宋、元、明、清五个朝代,为古代上党地区各个历史阶段寺观壁画绘制的最高水准和代表作。其中所存的五代、宋、元壁画,堪称我国古代寺观壁画之孤品和精品。这些珍贵的壁画,题材之广泛,画技之精湛,令人惊叹,被冯骥才誉为“上党的金墙玉壁”。


  《尘埃?上党寺观壁画》系山西省宣传文化系统“四个一批”人才培养资助项目,图册中的壁画照片由晋城市摄影家阎法宝、程画梅夫妇摄制,从他们近年实地走访上党地区的156处寺庙拍摄的1600多幅图片资料中精选汇编而成。


  这些珍贵的壁画作品,真实地记录了古代上党地区各个历史时期的社会风貌、民俗及风土人情,表现了不同时代画工们创作壁画的多种艺术风格,对于考证上党乃至中国的美术史以及社会、宗教、文化等诸方面的研究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作家葛水平在书中撰写的《上党壁画沉思录》,从文化角度对上党壁画的渊源、艺术价值进行了探究,同时也对上党壁画保护不力的现状感到深深忧虑,希望有关部门切实加大保护力度,使精美绝伦的上党壁画焕发出闪耀的光彩。现选发书中部分文图以飨读者。


  ▲图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诸神屯留县姬村宝峰寺(元代)壁画

  上党的金墙玉壁

  /冯骥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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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葛水平拿来一本寺观壁画集的打样,嘱我作序,并说这是她家乡山西上党地区的历代壁画遗存,是由他们当地著名摄影家程画梅、阎法宝及一些文化志愿者历经数年的艰辛跋涉,寻访、拍摄和记录集约而成的。

  山西的寺观壁画驰名于世,诸多名作亦曾拜谒,可是对上党整个地区的壁画却是头一遭看,然其存藏之丰,画艺之美,令我惊愕。这又叫我应上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对于中华大地上的文化创造,我们不知道的永远大大多于我们知道的。”于是,惹起了心中的一种文化的敬畏。

  上党身在太行太岳的深处,山水雄奇,历史古远,文化醇厚;当历史的大鸟飞去,会不经意地把它美丽的羽毛遗落在山野之间,那就要看今人是否识得与珍惜了。记得十多年前发起全国文化遗产抢救时,鉴于山西与河北两省寺观多,壁画散布广,特别是乡野小庙的壁画大多没有列入文保单位,故将这两省的田野壁画列入抢救和保护之列。可是此事进行得并不如愿,河北的张北地区有人做,山西却一直没人做。

  这在我心中一直是一个遗憾与空白。然而,中国毕竟是个文化古国,总有心怀文化的良心的人。一些摄影家和作家站了出来,默默地承担起这件事,终于将深藏在上党大地皱折里的这些壁画杰作采录和整理出来。

▲长子县大中汉村三嵕庙壁画(清)

  2

  中国的绘画,先画在建筑的粉壁上,后来才画在案头的绢素上。所以壁画更古老,更具源头性,应受特别的重视。

  中国的壁画,在佛教东渐的过程中先后形成了三种样式。先是具有鲜明中亚和西域特征的西域样式,继而是受西北少数民族影响的敦煌样式;进入中原后,最终形成了汉化的中土样式。山西壁画是中土样式的典范。那种与《八十七神仙图卷》和《朝元仙杖图》如出一辙的造型和画风,不只在永乐宫里可以看到,在上党地区高平上董峰村的万寿宫、沁水坪上村玉皇庙、高平南李村观音寺等处的壁画中,也都可以领略到这种中土样式特有的笔法、造型与神采。

  可贵的是,上党地区保存的壁画上自五代,下及明清,完整地呈现着千年壁画各个朝代画风的嬗变。比如五代时期的简括浑朴(平顺实会村大云院),宋代的丰繁典雅(高平舍利山开化寺),元代的沉健雄劲(高平上董峰村万寿官),明代的雍容大气(沁县郭村大云院);清代画风的世俗化、乡土化,以及文人画法的介入,也鲜明地表现在这一时期上党各地的庙宇的壁画中。

  一个并不太大的地区所保存的壁画,竟能如此完整和有序地拥有各个时代的画风,应该是一种历史的幸运,也无疑是一宗极其珍贵的文化财富。

▲沁县郭村大云院壁画(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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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国的画史上,往往出于一种文人画雄踞主流带来的偏见,壁画被排除在外。唐以后的画史很难再见到壁画作者的姓名。中国壁画史基本上是没有画工姓名的历史。虽然,壁画具有工具性,服务于宗教,但民间画工们的画艺并不在精英画家之下。画工们作画时必需面壁站立,立腕悬肘;每画长线,还要弯腰屈膝,一笔到底,画出的线条却流畅自如、随心所欲、精准传神。那些伏案作画的精英们有能力画出如此动辄数十平方米巨幅的壁画吗?

  令人兴奋的是,这些壁画的特征,民间画工们超绝的才华,全部十分精彩地体现在上党这些壁画中。特别是这里的宋元壁画,堪称中国壁画“国宝级”的力作;一些画面应是中国壁画乃至中国绘画的经典。

  可是,随着时代流转,社会变迁,壁画失去了使用功能而离开我们的生活,成为历史。然而往往在这种时候,由于人们尚不能将其视为不可再生的宝贵的历史财富,大批遗产因之泯灭消亡。

  我相信近二十年乡野壁画的消失是大量的,令人痛惜!为此,这个时代需要有人“先知先觉”,抢救历史,为了未来,勇于承担,就像上党这些文化的志愿者对壁画抢救性记录所付出的努力。

  接下去要做的事便是编制数据库存、档案,进行深入的学术性的研究了。

  如果今天我们能够保护好这些彩墙画壁,待到明天就一定是上党人的金墙玉壁。

  上党寺观壁画沉思录

  (节选)

  / 葛水平 /

  弥陀殿门外,树老时,叶子黄了,贴地的蔓草疯长,几只麻雀在廊檐下觅食,醉人的安静弥漫进骨缝里。一缕阳光的贴近,让我感受到了温软、易逝、短暂。寺庙唤醒了身体里的安睡,因为,寺庙里藏匿着时节带给我梦呓的欢愉。

  是的,一个唯一可以对付时间的物种——手艺。

  佛的脸上照着黄昏的夕阳,周遭被咄咄逼人的神秘包围着,佛关切地俯瞰着,四下里缄默无言,一切又显得那么生动,不加装饰。庙外,牛羊永远悠闲着一种姿态,庄稼轮回着节气,物质的世界醒着。庙内,手艺人把佛国恒永的快乐定格在墙壁上,任岁月风云变了又换,任人生来了又去,一概不惊,拈花微笑。

▲平顺县实会村大云院壁画(五代)

  许多人先于我来到过平顺大云院,最出名的那一方五代壁画少到令人触目惊心。难道传统的手艺在社会发展过程中都必然会面临冲突、震荡、裂变的命运吗?五代,此时的画匠因袭了唐风,尽管他们不能摆脱宗教施主的命题,但对社会生活的感受和顿悟反映到了他们的作品中。在灰暗的天光下,时间充满动感,充满快感,时间向世界显示着未来的光芒。此时,时间中人类的精神轨迹被一方墙框住了。

  壁画《维摩经变》又名《文殊问疾》,是一段佛典,主角便是维摩诘。一个深达佛法,辩才无碍的富人。这位“居士菩萨”,在家如同出家,入世即是出世。相比释迦摩尼抛弃人间权力、财富和荣耀,超越现实人生之外,将有限卑微的个体生命融入崇高无限之中的渴望,后来的社会大众阶层似乎更喜欢维摩诘式的修行。

  维摩诘的形象,在东晋顾恺之笔下是“清羸示病之容,凭几忘言之状”。而到盛唐,敦煌壁画显其辩才而隐其病态,改为“凝神聚眉之态,倾身思虑之状”。

  眼前的五代壁画,维摩诘面容漫漶难辨。

  这里的画面强调“听”,最微弱的声音和最多的可能交汇在听者清净的心里,才可能是听;画面上的听众也做到了,几乎没有人放弃当下真正的聆听。似乎那些细微的声音穿透历史的壁垒将辩论提高到更重要的普世价值中来,并且制造出了悦耳、智慧和富有冥想气质的氛围,听觉的空间变得深邃和开阔,它让所有驻足者安静、内省、敏感。

  大云院弥陀殿的五代壁画残存约20平米,除去扇墙上的观世音、大势至二菩萨像和几不可辨的“西方净土变”,佛殿东面山墙上的此幅《维摩经变》也只剩10余平米,世俗的青睐最终落到了此处,不违逆岁月,失去的走失了,在现代性美好生活的共建中,残存的壁画在懂得佛理的人心中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依旧是顶礼膜拜的对象。世俗大地上,有多少人明白这方丈之数!

  ……

  壁画是立体的电影,站在这样的一幅幅历史巨片跟前,人的浮躁,人的狂妄是否可以立马灰飞烟灭? 


▲长治县大峪村壁画(明代)

  当我看到头戴镂金的尖顶宝冠,面部造型近似笈多佛像,表情宁静、悲悯而温柔,右手优雅的手势轻捻着一朵莲花。他佩戴着宝石项链,珍珠圣线和臂钏手镯,丝绸腰布纹饰简朴、呈现女性优美的三屈式。周围的爱侣,孔雀、猴子、棕榈、山石,五彩斑斓,构建出繁密幽深的背景,衬托得菩萨的形象格外丰满明丽时,我第一时间想到了手艺人的迁想妙得,接着那些花明月朗的愿望就诞生了。超凡出尘的灵性、德行、韵致和姿容之美,常叫我对悲凉的世道,凋敝的人心,增加暖意,且光华曦曦。

  这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但这些历经千年的壁画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那是连接眼前的神界与未来的俗世之间的桥梁,寻着桥梁,我们都将回到那个红尘纷扰的民间。

  绘画是艺术创造过程,但是,艺术从来就是极具个性的劳动。寺庙墙壁上的时间是稳定的,光明永在,时间的味觉,时间的停滞,时间作为第四度空间,让你在那个切近的空间中,告诉你万物有灵论,因为,世界是活着的,活着的万物,风和雾,雨和雪,所有东西都具有生命力。

  民间手艺人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文人”或“画家”,他们只是当地以绘画为生的“画匠”,有些时候,庙宇建设资金多寡不一,僻于乡村难以引来高水平的画家。进庙里画画只是他们的谋生之道。文人画是一个应道时尚的标尺,它无形地影响着画匠们的绘画风格。绘画是艺术创造过程,但是,艺术从来就是极具个性的劳动。

▲郊区石桥村二仙庙壁画(清代)

  有什么样的时代,便有什么样的艺术。

  曾经的时代,人民不仅信仰众多的神祗,也认同具有超自然的力量存在,使得民间始终生活于一个相互依赖的多重社会关系之中。

  当下社会,文化发展远远落后于经济的飞速,业已富裕起来的人们到底缺失了什么?

  生命充满了生与死、爱与恨,充满感知又处在未知,在精神底蕴无比深刻的荒芜之上,生存之外,循迹攀升,我能够找到声音的旋律,找到白天与夜晚交替的节奏和韵律,找到解救、释放、安稳,然后进入神奇之境。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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