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娃”:9岁时,我妈把我从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上扔了出来

2020-06-03
来源:凤凰网读书

  特雷弗·诺亚(Trevor Noah),美国热门新闻吐槽节目《每日秀》主持人,因疫情期间做居家脱口秀在社交网络上收获大量关注。中国网友亲切地称他为“崔娃”。他也曾因为被央视节目报道而兴奋雀跃:我上中国电视了!我出名了!

  这个生长于南非的小伙子,2011年搬到美国发展,2018年被《时代》杂志评为“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100人”之一,事业上可谓顺风顺水。而这一切与他童年与青少年时期的经历密不可分。

  崔娃在很多场脱口秀表演中都曾提到自己的肤色、父母与故乡。命运给了他最艰难苛刻的开头——出生在种族隔离时期的南非,父亲是白人而母亲是黑人。他们的结合不但违反了国家法律,也挑战了社会传统和习惯。小时候,他甚至不能和父母光明正大地走在街上,否则全家都会被警察立马拖走。

  在今天的推送里,崔娃讲述了自己幼时和母亲一起乘坐小巴车的冒险经历,这段文字节选自在他的自传——《天生有罪》。

 

 

 

特雷弗·诺亚(Trevor Noah)

 

  好莱坞大片里经常有那种疯狂追逐的戏码,某人从高速行驶中的车上跳下来,或被人丢下来,摔到地上,滚上几滚,停下,然后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每当看到那种戏份,我都会想,这纯属瞎扯。被人从高速行驶的车里丢出来可比这要痛苦得多。

  九岁的时候,我妈就把我从一辆正在行驶的车上扔了出来。

  那天是周日。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我妈、小弟弟安德鲁正在从教堂回家的路上。在我的童年里,每个周日都是属于教堂的。我们从来不会错过礼拜。我妈那时是——现在依然是——一个非常有信仰的女人。虔诚的基督徒。

 

 

 

儿时的“崔娃”和妈妈

 

  在白人教堂结束礼拜,我们走出教会的时候,天色已晚,路上只有几个人。

  在种族隔离制度之下,政府不允许黑人乘坐公共交通,但白人依旧需要黑人来家里擦地板、打扫厕所。有需求,就有市场,黑人创造了自己的交通系统,规划了非正规的民间巴士线路,在法律规范之外,由私人公司承运。

  小巴生意完全不受任何约束,几乎等同于有组织的犯罪集团。不同的帮会负责不同的线路,因此常常会为了争夺管辖范围而大打出手。这里面充斥着贿赂与暧昧的交易、无数的暴力,以及无数为了避免暴力而上交的保护费。你绝对不能去偷属于对手管辖的小巴路线。偷抢别人线路的司机都会被杀。由于不受制约,这类小巴通常都很不靠谱。来,就来了,不来,也就不来了。

  站在教堂的外面,我几乎都快睡着了。看不到一辆小巴,我母亲终于说:“我们试着搭顺风车吧。”我们走呀走呀,感觉几乎走了一辈子,最后总算有一辆车经过,并且停了下来。司机答应载我们一程,我们上了他的车。

 

 

 

《卢旺达饭店》剧照

 

  上车还没开出三米远,一辆小巴就猛地从右边转到车前,把我们拦了下来。

  小巴司机走下车,手上拿着一个伊维萨——一种巨大的传统祖鲁武器,差不多就是个粗棍棒。祖鲁人会用这个打碎敌人的头骨。(编者按:祖鲁、科萨,是当时南非的两大主要部落,祖鲁人是公认的战士,柯萨人则以头脑灵活自豪。)另一个人也从副驾位置上走了下来。两人走到我们那位司机的座位旁边,把他从车上拖下去,然后用棍子朝着他的脸就是一顿猛敲。“你为什么偷我们的乘客?你为什么要载他们?”

  看起来他们是要杀了我们的司机。我知道这种事经常发生。

  这时我母亲开口了:“嘿,听好了。他只是在帮我个忙。放过他吧。我们上你们的车。我们本来就是在等你们的车。”所以我们下了车,爬进了那辆小巴——我们成了小巴上唯一的乘客。

  除了是暴力黑帮以外,南非的小巴司机还有个臭名昭著的习惯,就是喜欢一边开车,一边对乘客滔滔不绝地评头论足。我们遇到的这个司机格外暴躁。在开车途中,他开始教育我母亲,说她居然会上一个不是她丈夫的男人开的车。我妈不喜欢被陌生男人教育,跟他说让他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但他听到我母亲对我们说科萨语时,真正被激怒了。

  现在,他的部落敌人——我妈妈,一个科萨女人,就在他旁边坐着,还带着两个孩子——其中一个还是混血儿。(编者按:特雷弗·诺亚生父是瑞士人,受南非种族隔离制度影响,未与母子生活在一起。)

“崔娃”妈妈旧照

  “哦,你是个科萨,”他说,“这就好解释了。上陌生男人的车。恶心的女人。”

  我妈一直让他闭嘴别说了,但他一直骂骂咧咧,坐在前排冲她大吼,在后视镜里对我们比手指,样子越来越吓人。然后他说:“这就是你们科萨女人的问题了。你们都是婊子——今天晚上你就该受点儿教训了。”

  他开始加速。车子开得飞快,完全不停,只会在十字路口稍稍减速,看有没有两边来车,就全速前进。死亡从未离我们如此之近。在那个节骨眼上,她很可能会被强奸,而我们很可能会被杀掉。这些都很有可能发生。但是,我还没有完全理解清楚那一刻我们有多危险,我太累了,只想睡觉。而且我妈妈非常镇静,她没有惊慌,所以我也没有慌。她还在试图和他讲道理。

  “很抱歉我们惹你生气了,师傅。我们可以就在这儿下车——”

  “不行。”

  “真的,没事的。我们可以走回——”

  “不行。”

  他一路狂奔,整条路上空荡荡的,没有别的车经过。我就坐在侧拉门旁边。我母亲坐在我旁边,抱着安德鲁。她望向窗外,向我靠过来,轻声说:“特雷弗,他在下个路口减速的时候,我会拉开门,我们要跳车。”

  其实她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听见,那时我正在打盹儿。当我们靠近路口时,司机稍微松开油门,开始查看左右两侧的路。我妈靠过来,拉开侧门,抓住我,用她最大的力气把我丢了出去。然后她抓起安德鲁,将他环抱在怀里,紧跟着我跳了下来。

  一切好像一场梦,直到疼痛袭来。砰!我直接趴在了人行道上。我妈摔在我的右边,然后我们一路滚啊滚啊滚啊滚啊。这时我已全醒了。我从睡眼蒙眬的状态一下子转变为“什么鬼?!”。终于停下来后,我爬起来,但已经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我看看四周,发现我妈也站起来了。

  她向我转过来,冲着我大声尖叫。

  “跑啊!”

  于是我跑了起来,她也跑了起来,没人能比我和我妈跑得还快。

  解释起来很难,但我就是知道该做什么。这是动物本能,这是我从一个危机四伏、随时可能爆发灾祸的世界学到的东西。在镇上,当警察带着他们的防爆武器、装甲车和直升机蜂拥而至的时候,我就知道:跑去找掩护,跑去躲起来。我五岁就知道这些了。

《何以为家》剧照

  如果我此前的人生不是那样过的,那么从小巴里被丢出来这件事可能会困扰到我。我可能会像个傻子那样站在原地,说:“发生什么了,妈妈?为什么我的腿这么酸啊?”但我不是这样的人。我妈说“跑”,我就跑。我跑得就像逃离狮口的羚羊。

  小巴里的人停下车,跑出来追我们,但是他们追不上了,我们把他们甩得远远的。

  我们跑啊跑啊,一直跑到一家二十四小时加油站,在那里报了警。但那时,小巴车已经早没影儿了。

  我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是依靠肾上腺素在跑。等我们停下的时候,我才注意到身上有多疼。我往下一看,胳膊上的皮擦伤了,全身都是伤口,到处都在流血。我妈妈也是这个情形,但是小弟弟安德鲁倒是毫发无伤。我妈妈将他包裹得很严实,他身上一处擦伤都没有。

  我震惊地看向我妈。

  “刚那是什么情况?!为什么我们要跑?!”

  “什么叫‘为什么我们要跑’?那几个男的差点儿杀了我们。”

  “你没告诉我啊!就直接把我从车里丢了出来!”

  “我告诉你了。你为什么不跳车?”

  “跳车?!我在睡觉啊!”

  “所以我应该把你留在那儿,让他们杀了你?”

  “起码他们杀我之前会把我叫醒吧。”

  我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互呛。因为自己从车上被丢下来的事,我太迷惑也太生气了,所以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妈刚救了我的命。

“崔娃”演讲时提到妈妈

  直到我们的呼吸渐渐平和下来,警察过来载我们回家后,她才说:“好吧,至少我们安全了,感谢上帝。”

  我已经九岁了,我明白得多了。我说:“妈妈你看。我知道你爱耶稣,但也许你可以问问他,下周要不要来家里见我们。因为今晚的事真的一点儿都不好玩。”

  她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开始放声大笑。

  我也笑了起来。

  午夜里,我们站在一起,一个小男孩和他的妈妈,两人的胳膊和腿上满是血污和土渍,罩在路对面加油站的微光中,忍着疼,一起大笑着。

[责任编辑:郑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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