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浸着水汽,像被歲月吻過的痕。我撐着傘站在南湖邊,看雨絲織成簾幕,將宏村染成一幅淡墨洇染的畫。這是六月的江南,雨是天地間最溫柔的筆,在白牆黛瓦間勾勒出朦朧的詩意。

宏村的雨,該是從宋朝的詩詞裡落下來的。
穿過月沼的風裹着草木清香,掠過馬頭牆時,簷角的銅鈴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是古人在耳畔私語。記得初次踏入村子,正是這樣的煙雨天氣,仿佛一腳踩進了光陰的褶皺里。村口的古樹在雨霧中撐開巨傘,枝幹上的苔蘚泛着新綠,像是歲月沉澱的翡翠。樹下三三兩兩的遊人,衣袂被細雨沾濕,卻都捨不得加快腳步,生怕驚擾了這份靜謐。
沿着水圳前行,水流聲漸漸清晰。
這貫穿全村的水系,是宏村的脈絡,也是先人智慧的結晶。南宋時,汪氏族人以仿生學原理開鑿月沼為「牛胃」,引西溪水入村,經水圳流入每家每戶,再匯聚南湖。此刻的水圳,水面浮着落花,隨波輕晃,像一條流動的錦緞。俯身掬一捧水,涼意在指尖蔓延,恍惚間看見百年前的婦人蹲在石埠頭浣衣,棒槌起落間,濺起的水珠里映着天光雲影。
月沼是宏村的眼睛,此刻正蒙着一層薄薄的霧氣。
粉牆倒映水中,隨着雨絲的落點泛起漣漪,那些古老的建築便在水面上碎成了閃爍的星子。岸邊的徽派建築靜默佇立,飛簷翹角在煙雨中若隱若現,仿佛展翅欲飛的白鶴。門樓上的磚雕被雨水洗得發亮,花鳥蟲魚的紋路里藏着工匠的心血,即便是不起眼的角落,也鐫刻着對生活的熱愛。
記得曾在一戶老宅前停留,門檻被歲月磨得圓潤,門楣上「履福堂」的匾額雖已褪色,卻依然透着莊重。堂屋內,八仙桌、太師椅擺放整齊,案几上的青花瓷瓶里插着幾枝新采的艾草,散發着淡淡的藥香,仿佛主人剛剛離去,轉眼又會攜着一身煙雨歸來。
雨勢漸大,滴滴答答敲在傘面上,像是誰在輕叩琴鍵。
轉身拐進一條小巷,青石板上的水窪映着天光,踩上去發出「啪嗒」聲,驚飛了簷角的麻雀。巷子兩側的高牆歷經滄桑,斑駁的牆皮上長出了青苔,在雨中泛着綠意。偶爾有一扇木門虛掩,門縫裡漏出一線昏黃的燈光,隱約能聽見收音機里傳來的黃梅戲唱腔,那軟糯的調子和着雨聲,竟讓人無端生出幾分鄉愁。
行至南湖書院,這座百年書院曾培育出無數英才,此刻在煙雨中更顯沉靜。
院內的古柏枝葉扶蘇,雨水順着葉脈滑落,滴在石桌上,像是時光的刻度。透過雕花窗櫺望去,講堂里的桌椅擺放如初,仿佛能看見昔日學子們正襟危坐,搖頭晃腦地吟誦「之乎者也」,先生執卷而立,目光透過窗櫺,望向遠處的青山碧水,那裏藏着萬卷書外的天地。
雨停時,村中的燈籠次第亮起,暖黃色的光暈暈染在青石板路上,給古老的村落增添了幾分煙火氣。歸巢的鳥兒掠過馬頭牆,翅膀上沾着最後一縷天光。我站在南湖邊,看漣漪輕輕推開夜色,遠處的雷崗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幅未乾的水墨畫。
宏村的煙雨,是落在時光里的詩行,每一滴都浸着歲月的沉香。
這裏的每一塊青石板都記得故事,每一片瓦當都藏着春秋。當我們在煙雨中漫步,腳步輕叩的不僅是古老的街巷,更是千年來未曾改變的江南夢。那些被雨水浸潤的白牆黛瓦,那些在時光里流淌的潺潺水圳,還有那在煙雨中若隱若現的飛簷翹角,都在訴說着一個關於歲月、關於鄉愁、關於詩意棲居的永恆故事。(安徽黟縣宏村學校 余長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