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趙之脊，太行之隈。有河如碧，其名滹沱。初出雁門，涓涓若線；及至平野，浩浩成波。昔者黃帝飲馬，禹王刻石；春秋烽火淬其脊，秦漢煙雲浣其裳。朝飲露華，夜枕星漢，千年未改東流志，萬斛猶含太古聲。

滹沱河水鳥

    余嘗夜闌臥夢溯流而漁，見沙渚遺陶，斑駁隱現中山篆；石隙嵌鏃，鏽色猶凝易水寒。偶遇春汛，浪涌如翻未闔之竹簡，奔瀉聲聞燕趙之悲歌；秋深之際，水澄澈似新磨之銅鏡，清漪中恍見故園之鄉愁。岸柳垂絲，釣翁閒說光武冰渡舊事；蘆花飛雪，槌衣聲里時聞浣女之清聲。

    或曰：「水無定形，因器而化。」觀其摧山裂石時，凜然知剛極易折；見其繞壑環丘處，莞爾悟柔可克剛。縱觀其行跡，遇巉岩而嘯若雷奔，經沃野而鳴如佩環。縱九曲不改滄海之約，雖百折猶抱明月之懷。恰似君子涉世，外潤而內貞；又如故土情深，蜿蜒卻溫馨。沙洲鸛鶴，梳羽時抖落詩經蒹葭；墟里炊煙，散入波心竟成道德經篇。

    暮色蒼茫，獨立古渡。見漁火灼穿漢唐夜色，聽濤聲揉碎宋元更漏。忽覺此水原是液態光陰——浮沉者豈獨陶片箭鏃？淘漉間儘是斷簡鄉愁。蘇子曾臨江酹月，范公亦對川興嘆，今古蒼茫俱入一樽，仰飲時喉間溫熱，不知是酒是淚。

    歸而長吟：「水兮水兮，載濁載清。柔能劈岳，弱可崩城。納鮮虞箭雨成甘醴，溶中山劍霜作稻風。勸君莫羨江河闊，一滴滹沱萬古情。」吟罷風起，水中星斗搖漾，如散落的百家姓，如未冷的骨血魂。（王樹成）

頂圖：滹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