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孫玉麟,山西祁縣洛陽村人;中國科學院大學特聘教授、原賽格集團董事長
序:風骨三王,星照千年
在中國文學的星河中,祁縣三王——王勃、王之渙、王維,如三顆熠熠星辰,閃耀於盛唐詩壇。他們風格迥異,性情各殊,卻都以獨特的精神氣質,為中華文化注入了永恆的光芒。
王勃,英才如彗星劃空,骨氣凌霄,文壇縱橫而不肯低眉順世;王之渙,俠骨儒風,登樓望遠,寫盡邊塞豪情與蒼茫山河;王維,心如止水,以詩入畫,以畫證道,山水與禪意交融,化作千古風神。
三王同出一地,詩意源於山水;並峙盛唐之巔,各領千載風騷。祁縣因之而不凡,後人循之而有光。
此三文,不僅是人物傳記,更是精神寫照。讀之,仿佛可聞盛唐風聲,亦能見文人理想之極致風貌:有才而不驕,有志而不俗,有靜而不遠。
願以此序,啟一頁文心。
王勃:祁縣英才,才氣如彗星劃空
「王楊盧駱當時體」,首句之「王」即王勃。出身書香門第,祖父王通為儒家巨擘,號「文中子」。王勃幼承家學,十歲能文,弱冠著《漢書指瑕》十卷,震動朝野。
他是天才,更是異數。杜甫儒雅,王勃卻縱橫馳騁,語不驚人死不休。「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既見胸襟,亦見英氣。文風陽剛俊逸,自成高格。

《新唐書》載:王勃作詩作文,不加雕琢,先磨墨數升,醉臥一覺,醒而成章,不易一字。時人譽其文「壯而不虛,剛而能潤,雕而不碎,按而彌堅」,如觀古希臘雕塑,剛柔並濟,神形兼備。
《滕王閣序》一揮而就,文辭華麗而不浮,氣勢縱橫而不亂,語盡風雲,氣吞江山。尤那句「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千古傳誦。「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千古絕響。
王勃率性高傲,不合世情。少年嬉戲之作《檄英王雞文》觸怒高宗,遂遭貶斥。後屢受召不仕,又因文忤權臣裴行儉。命途多舛,溺水而亡,年僅廿七。英年早逝,如彗星劃空,光芒萬丈。
杜甫雖性格迥異,亦贊其曰:「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王勃雖短暫,卻綻放出大唐最初的詩性之光,照徹千年。
王之渙:祁縣俠士,詩意寫盡高遠乾坤
李白言其「風前橫笛斜吹雨」,杜甫贊其「獨有宦遊人」。若論陽剛之氣與邊塞之魂,大唐詩壇中,王之渙首屈一指。
《登鸛雀樓》中「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今為小學生初識唐詩的必讀名篇。但這千古名句的作者,卻常為人所忽。祁縣王之渙,正是以簡練文字,寫盡乾坤氣象的巨匠。

其人瀟灑風骨,志懷高遠。早歲遊歷四方,雖常出入風月之地,然潔身自好。其詩兼具豪情與禪意,邊塞與山水共鳴,胸中有大河奔流,筆下有孤樓高聳。
他非李白之謫仙,亦非杜甫之憂民,更像一個從容的讀書人,進可登堂,退可隱林,心有天地而不為天地所束。 傳世之作不多,然每一首皆見境界。《涼州詞》中「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以哀寫壯、以柔寫剛,傳唱千年。他筆下的邊塞,不只是戰場,更是精神的遼闊。
其詩如其人,寥寥數語,境界萬千。詩中有黃河落日,有羌笛胡風,更有詩人胸中「家國天下」之情懷。 王之渙雖歸塵土,其詩卻穿雲破霧。今人登樓望遠,仍以「更上一層樓」為志;黃河入海,仍念其語。風吹千載,詩魂不滅。
王維:詩佛王維,一筆江山萬里禪
王維,詩人、畫家、音樂家、佛者,世尊「詩佛」。詩畫雙絕,文理俱深,幾成文人理想之象。他出自祁縣名門,年少入仕,仕途順遂,中年歸隱,寄情山水,以詩證道,以畫悟禪。
王維之詩,靜中見遠,淡中藏深。他非驚世之才,不寫豪情壯志,卻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之句,寫出中國人心中的山水與寧靜。他的「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更是人間至境。
2013年,我至內蒙古阿拉善講學,立於長河黃沙之間,念及王維「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之句,心生感懷,賦詩一首:
大漠孤煙遠千年,長河落日照居延。
身臨詩佛寫生地,願做牧人不羨仙。
此乃敬意拙筆,遙謝詩佛。王維詩中有畫,畫中有禪,不爭不顯,自有恆久之力。
他非逃避塵世者,而是洞察人生者;非拒絕廟堂者,而是回歸本心者。其人如山水,其詩如禪定,其畫如清心。

在祁縣這方文脈厚土,三王各擅勝場。王勃之才,王之渙之志,王維之境,共鑄三重精神高度:骨氣、志氣、靜氣。
他們不僅是詩人,更是時代與文化的化身。其詩超乎辭章,其志高於廟堂,其心安於天地。
願吾輩循其詩光,行家國之道。

2015年,作為祁縣歷史文化叢書之一的《祁縣故事》新書問世,編委會特邀我共襄盛舉。其時,我在跋文中寫道:
「『樓以詩顯,詩以樓傳』,中國古代四大名樓中,有兩篇千古名作出自祁縣詩人之手。『王勃才驚滕王閣』,傳為佳話流芳;『之渙詩冠鸛雀樓』,留下不朽名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素稱千古絕唱,滕王閣楹聯更懸掛着世紀偉人毛澤東的手書墨寶。『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婦孺皆知,曾在諾貝爾獎講台上迴響着科學巨匠屠呦呦的深情朗誦。而『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更被王國維稱為『千古壯觀』。」
三王並輝,如星耀中原,燦若晨曦。作為祁縣後輩,謹以此文致敬千古文魂,亦寄望後人繼承先賢風骨,弘揚家國文脈——心有詩意,志在家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