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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成煮字】老家院裡,該種棵樹

【樹成煮字】老家院裡,該種棵樹

責任編輯:鍾鴻冰 2025-12-01 14:28:24 來源:香港商報網

    老家的院裡,房子和院牆是五十年前我和父親親手壘起來的,那一磚一石,都浸透着我們的汗水。牆基那些圓滾滾的石頭,是我們從城西河灘里一塊塊揀回來的。記得那一個個天剛蒙蒙亮的清晨,父親彎腰駕車,把滿載的石頭一車車推回來。汗水在嚴寒中升騰起白霧,又凝結成霜花,綴滿胡茬和衣襟…

    如今,這院子同我一樣,老了。

    牆頭的草,枯了又青,青了又枯;院門的黑漆,亦被風霜銷蝕得陸離斑駁,像燙傷的皮膚;門外那用以上鎖的門拴,鏽得那麼老道、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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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門

    每次推開院門,我的腳步總是放得極輕,極緩,像是去探視一位沉睡的、不忍驚擾的故人。

    院裡空空蕩蕩,只有一片被日頭曬得枯澀的空寂。我的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投向通往堂屋那幾磴青石台階。恍惚間,母親就坐在那兒,身子微微佝僂着,鼻梁上架着那副纏着膠布的老花鏡,一針一線地縫補着衣衫。天光從她身後漫過來,給她花白的鬢髮鑲上一道柔和的銀邊。而父親,總愛蹲在台階下的磨刀石旁,就着一瓢清水,霍霍地磨着鋤頭和鐮刀。鐵與石相觸,濺起星星點點的水花。那沉穩的節奏,和着泥土的氣息,構成了我整個青少年時代的基本底色。

    如令放眼看去,台階之上只剩時光積下的厚塵,磨刀石處也早被頑強的青苔所占據。儘管我親手安裝的那個燈盤尚存,但那股由父母的體溫、呼吸和絮語凝聚成的「元氣」,散了,沒了。

    老房子已空無生氣,院子裡也只剩下幾分蕭疏。它們被抽走了魂靈,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我站在這片白花花的寂靜里,恍惚能聽見一種聲音,那不是來自耳畔,而是來自心底——那是光陰流淌過後的、巨大都又虛無的心靈迴響。

    近日,不知怎的,心頭驀地一動,像一個蟄伏多年的種子終於感到了春意:院裡該種一棵樹。

    這念頭一生,便再也按捺不住了。它在我荒蕪的心田裡,拼命地抽枝發芽。是啊,若有一兩棵樹,這院子便活了。

    它不必是急於獻媚的果樹,那過分的甜熟,反倒會驚擾了這份應有的、清寂的懷念。它最好是一棵生長緩慢、卻有風骨的樹。譬如,一棵槐樹。在春夏之際,一串串槐花垂掛,隨風搖曳,滿院飄着它那沁人肺腑的清香;它還會撐開一傘亭亭如蓋的濃蔭,陽光費力地透過葉隙,繪就一幅溫馨卻又恬淡的畫圖。那時,我或能依稀聽到,涼陰下父親微起的鼾聲,或能看得到那久已不見的母親的針線笸籮。又或者,栽上一棵銀杏。待到深秋,它會把整個院子的寂寥點燃成一種澄澈的、鮮亮的金黃。那一片片小扇子似的葉,像是要把積攢了一生的故事,都細細地訴說給風聽。風起時,它們不是凋零,而是翩然起舞,悄然鋪滿一地,厚厚軟軟的,像一封封寄自往昔的、無言的信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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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煙

    這棵樹,一旦種下,便像是替我,在這片生我養我的泥土裡,重新紮下了一條柔韌而固執的根。從此,身在異鄉的我,魂夢裡便有了一個確切的坐標。我會惦記,春日的風是否吹醒了它的嫩芽?夏日的雨可曾淋透了它的饑渴?它每添一道年輪,便像是替我又守護了這老院一年;它每長高一寸,便像是將那些逝去的歲月又拉長了幾分。只要它站着,這個「家」的概念,便永遠不會坍塌;它綠着,那些記憶,便仿佛有了淡淡的體溫。

    到那時,我每次回來,便不只是憑弔,而是為了赴一個約定。我可以像探望一位沉默的家人,用手心去感受它樹皮里的溫度與脈搏,靜聽微風穿過枝葉時發出的熟悉、沙沙的耳語。那聲響,或許能與記憶里父母和親人的呼喚悄然重合。我便可以靠着它結實的身干,坐下來,閉上眼。什麼都可以想,什麼都可以不想,便覺着自己在這天地間,又多了一份溫情的依託。

    想到這裏,我那顆仿佛被風乾了的、皺縮的心,竟像是被這想象中的、無邊無際的綠意,輕輕地、溫柔地,浸潤了,撫平了。(王樹成)

    頂圖:老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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