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歷代地方誌的記載,今日的「國際大都市」香港,在唐宋時期已是重要的鹽出產地及南海重要通道,明清兩朝更發展為海防要塞,而基於軍事需要,方誌中又多附輿圖,這便為后人研究本港的歷史、地理沿革留下珍貴資料。近日,珠海學院中國文學系教授、歷史文化研究中心主任蕭國健出席香港中華書局與香港史學會共同舉辦的「似曾相識的香港」系列講座,利用輿圖與方誌、文物作比對,將明清以來的中國地圖繪制之演變歷程娓娓道來。香港商報記者 杜潔菡
輿圖因實用而產生
近現代的考古發掘表明,香港的歷史可追溯至新石器時代,亦即從那時開始,香港已是人類生活聚居地。然而,最早的、有系統地描繪當地地理情况的輿圖,卻遲至明朝時期才出現,彼時的香港因莞香種植、產鹽與采珠業而興盛,過往商船極多。
「古代的輿圖都是根據實際生活需要手繪的,展示清晰的目標。譬如說,沿海居住的人會有許多出海打漁、航運生產活動,人們可能會將沿途能獲得糧食、水等補給的地方一一標識出來,以便成為日后出海的指南,於是就有了早期的航海輿圖。又或者,航海者在途中遭遇病故,同船的人不便帶著其尸骨繼續航行,通常會舉行簡單的海葬后繼續前行完成貿易,等回到自己的家鄉才把逝者的名稱、生平刻在石碑上,待下一次出海航行至早前記錄的地點便會擇近登岸,放下石碑后離開。他們是如何找到當日為同伴舉行海葬的地方的呢?靠的就是輿圖的記錄。」蕭國健教授說。可援以為實證的是,在今日的伶仃島或香港大澳一帶,仍可看見古老的外國人或附近蜑民先人的墓碑,有的是永久地魂歸此處,有的會被再次找來的家人「帶走」,回到他們能夠真正安息的地方去。
通常而言,漁民、商賈在航海中所使用的,多是民間編繪的各類手抄本「更路簿」、「海道針經」,其繪制手法比較簡單,主要是用線條勾勒海岸、山脈與島嶼的輪廓,用文字標準地名,注記的文字十分口語化,很可能是由從事漁業、航運與海上貿易的人與某些具有較高文化水平的文人合作而成。
「官本位」顛倒東南西北
然而,從蕭國健教授蒐集的五六十種與香港有關的古代輿圖文獻來看,明清時期官方所繪制的輿圖水平也高不到那里去。大名鼎鼎的《鄭和航海圖》便是在一幅四四方方的平面圖紙中簡略畫出航線沿途的幾座山或島嶼之輪廓,既無標明比例,對山的高度、水的深度等也無注明,十分簡單。值得一提的是,當時香港已是數千人的聚居地,周圍更有大鵬所(今深圳龍崗)和東莞所(今深圳南頭)駐軍,圖中卻無任何海岸線后村鎮的記載。研究者總結《鄭和航海圖》的繪制特點時指出:此圖從方便使用出發,從起點開始至終點,圖幅呈一字排列展開;其次,采用「對景圖」的畫法,繪制山形形象與有方位意義的地物,令后來使用此圖的航行者可尽快判斷出自己所處的位置。
這一時期,其他官府繪制的海防地圖和地方誌中的輿圖水平亦大抵如此。明代抗倭將領俞大猷編繪的《籌海圖》,以南上北下的方位,繪制出官府所在地、海岸線上的烽火台位置、駐兵的地方。時期較為接近的另一幅《蒼梧總督軍門誌之全廣海圖》同樣是以南上北下的方位,繪制了官府所在地、駐兵營地,不同之處是圖上也繪出了一些「內陸」的駐兵之所,一些重要的地方還帶有注文,如「將軍澳可避颶風」。
蕭國健教授說:「這一時期的官府輿圖準確性較差,沒有比例的概念,航行者雖能根據地形判斷自己的位置,卻無法估算一地與另一地之間的距離有多遠。而且,這些輿圖的方位均是南上北下,和現代的地圖在方位上完全相反。這是因為繪圖者以官府所在地為出發點,將自己看到的外界按需勾勒出來。此外,海軍指揮官用的圖就只關注海面,極少著眼於『內陸』,而總督因職責不同,相對較多關注『內陸』。可見,此時的輿圖仍是因需而繪。」
「香港」之名首見於明末
明末清初,西方新興的自然科學技術由一些傳教士逐步在華傳播,中國人對於世界的認識和描述方式才開始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以繪制於1682年至1684年的《粵閩巡視紀略之廣東沿海總圖》為例,此圖雖還是很簡陋,但已連內陸的河流、山巒、城郭都畫了出來,更懂以城門的大小來區別城市的大小。最為重要的是,此圖已明確了「北上南下」的方向。到了清朝中葉,輿圖上的海岸線已不再像以前那樣「直通通」的,凡是可泊船的港灣都以向內凹的繪制方式標示了出來。1760年繪制的《清代一統地圖之廣州府圖》已經打上格子,令人可以迅速準確地找到地方,圖上不僅有海岸線,還有內陸河流,不足的是此時的輿圖尚未引入經緯線的概念,但總體上已較明代進步了許多。
明清兩代數百年間的輿圖繪制之變革,亦透露出香港地名的歷史沿革。從現存史料來看,「香港」之名第一次在文獻中出現是明朝萬历年間郭棐之所著的《粵大記》,該書所載《廣東沿海圖》中,標有地名「香港」;此圖上還有赤柱、筲箕灣、尖沙嘴、將軍澳等地名,顯示明代時的香港已經有一定人口定居。據蕭國健教授介紹,《粵大記》中所見之「春花落」地名便是現在的青衣道,1963年出版的地圖上尚可見此古雅地名,后來就消失了。特別有意思的是,圖中的香港島到九龍之間的海域(今維多利亞港)雖無名稱,但繪圖者還是細心地在那里畫上數艘大船,表明此處水深可停泊大船之意,猶如「公仔畫出腸」。
如今的香港地圖已十分完備,一些古代的地名沿襲使用至今,另一些地名則永久消失了。更有趣的是,隨著填海區的增加和社會的發展,又有一些新的地名涌現了出來,例如,「西環」就是一個「新的概念」。平日不太為人所關注的地圖里,隱藏著無聲的風雲變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