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历史上,族群之间,有过太多的迫害与黑暗,今天存在的族群,他们的一些祖先也许会有沾染鲜血的双手,这些黑暗的历史都必须被记得,而且最好是由加害者的后代自己写出来。
最近我读了两本关于澳大利亚历史的著作,深为感动并获启发。一本是澳大利亚女作家凯特·葛伦维尔(Kate Grenville)所写的小说《我的秘密河流》,另一本则是历史学家罗伯·休斯(Robert Hughes)所写的《致命的海岸:罪犯遣送澳大利亚史》。
英国在18世纪时仍落后而野蛮,当时伦敦人口约为八九十万,犯罪者即有11.5万,占伦敦人口的1/10,伦敦娼妓有5万,占人口的6%。最初这些犯罪者有许多被卖到美洲的维琴尼亚和千里达殖民地,陆续卖了大约4万人。1770年库克船长发现了澳大利亚,于是英王乔治三世决定将澳大利亚作为集中的罪犯流放地。1788年1月26日,一个由11艘船舰组成的舰队将548名男罪犯和189名女罪犯送到澳大利亚,一直到1840年,澳大利亚一共送了16万名罪犯。罪犯的小孩由于不在记录中,人数不详,估计全部罪犯及小孩,约在20万人以上。
在澳大利亚成为罪犯流放地之前,当地的原住民估计有500至900个部落。这些原住民乃处于游牧和采食阶段,他们只有长矛,没有弓箭,对野兽的狩猎和追踪很有本领。这些原住民乃是最原始的公社社会,没有酋长。当这种原始社会邂逅到了白人罪犯的社会,两者的生存竞争必然特别的惨烈。
因此,18世纪末到19世纪中叶的英国与澳大利亚那段不人道的历史真是充满了血泪。英国的下层阶级和犯罪阶级几乎完全重叠,犯罪者形同奴隶,孤儿及犯罪者子女被当作奴隶,可以买卖;犯罪者被流放到澳大利亚,生存考验极为严峻,有些犯罪者很上进,拼命要成为自耕农,他们占领原住民长期活动的地区,他们成了原住民的掠夺者,双方的生死存亡斗争遂各展开。澳大利亚的早期罪犯登陆地点如雪梨湾,靠近雪梨的霍克斯布里河流域,范迪门地区及澳大利亚的东部及南部海岸,遂成了“致命的海岸”。
这段悲惨黑暗的历史,此前澳大利亚人都不太愿意碰触,它是澳大利亚最大的疮疤,也是英国的黑暗痛史。只有到了近代,谈论的才多了起来。罗伯·休斯的著作即是代表性的作品。
而女作家葛伦维尔的《我的秘密河流》则是更精彩的救赎之作。她是被遣送到澳大利亚的犯罪者后代。她为了寻根,一直调查她的家系,发现到她的九世祖因为在伦敦码头偷了一点木材,就被判决流放澳大利亚,并在澳大利亚成为自耕农,因而发迹致富。但她一路追踪,最后发现九世祖的勤劳固然是致富的原因之一,但他掠夺原住民土地,杀害原住民,那才是更大的原因。所以她旧地重游,完全按照以前的生活方式,去揣摩祖先辈的生活情境,将祖先的生活和罪恶重现。《我的秘密河流》这个书名出自著名的澳大利亚人类学者史坦纳(W.H.Stanner)的名言:“在澳大利亚历史上,有一条神秘的血河,也就是由白人与原住民间的关系所构成的鲜血之河。”
《我的秘密河流》从她的先祖在伦敦的苦难及伦敦开始说起,到他被流放到澳洲雪梨,而后到雪梨北边的霍克斯布里河圈地,占领原住民土地,引发冲突,最后白人杀戮原住民,将土地永远占领的故事一五一十全部写出来。这是澳大利亚文学史上从未有过的赎罪之作。
人类历史上,族群之间,有过太多的迫害与黑暗,今天存在的族群,他们的一些祖先也许会有沾染鲜血的双手,这些黑暗的历史都必须被记得,而且最好是由加害者的后代自己写出来。加害者主动地去记得,比受害者的后代说出来更有意义。加害者的后代主动去发掘,去记得,代表了良心的觉醒和对罪恶的反思。今天澳大利亚对原住民的政策,在全世界是相对比较好的。这和白人对罪恶知道反省有着密切的关系!(南方朔 台湾政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