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跃进
“一个人吸毒,自己没钱了,会去偷,去抢,去骗。女的多半卖淫。这危害,不管行吗?”
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刘跃进开始从事禁毒工作,此后从未改行。作为专案组组长,抓获制造湄公河惨案、盘踞“金三角”地区的大毒枭糯康的经历,令他终身难忘。
在6·26国际禁毒日前夕,刘跃进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揭秘破获湄公河惨案和其他毒品犯罪案件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同时,刘跃进透露,当前中国吸毒人员可能达千万,35岁以下青少年占登记在册吸毒人员的75%。对于青少年沾染毒品,需宣传部门、教育部门齐发力。“要是光靠公安,毒品问题在根本上解决不了。”
对话人物
刘跃进
国家禁毒办常务副主任
公安部禁毒局局长
“10·5”案专案组组长
抓糯康
抓到人时有点手舞足蹈
新京报:你从事禁毒工作30多年了,什么案件给你留下的印象最深刻?
刘跃进:印象最深最难忘的,是湄公河“10·5”案件。
新京报:你是“10·5”案件的专案组组长。一开始接到案件是什么心情?
刘跃进:这个案件令人震惊,太残忍了。当时感觉这个案子很难办,也很着急。案件发生在国外,跟我们在国内侦查破案,完全是两回事。
新京报:有什么不一样?
刘跃进:过去侦破了无数案件,都是发生在国内,可以调动各方面资源来为侦查服务。但是,这个案件发生在国外,我们不能拉着队伍去国外破案,谁叫你去啊?就需要跟这些国家合作。
新京报:你什么时候知道抓到糯康的?
刘跃进:抓获之后马上打电话告诉我了。当时抓他,怎么安排人,会合老挝的军警,在哪儿抓,在哪儿堵,我都在指挥部一步步指挥。
新京报:那次觉得有把握能抓到?
刘跃进:哪一次都没有绝对把握,那一次也没有绝对把握。
新京报:抓到他时,指挥部里什么反应?
刘跃进:有点手舞足蹈,想去喝两杯。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觉得辛苦总算有个结果,有些难以言表。
卧底
采用“拉出来”“打进去”
新京报:你亲自去抓过毒贩吗?
刘跃进:参与过无数次。我是从一线民警干起来的。
新京报:最危险的场景是什么?
刘跃进:很多。破门而入开车追捕。因公殉职、被击伤等情况,在我们这行司空见惯。“10·5”案件精彩场面就更多了,有的不能说,可能会是永远的秘密。
缉毒警察在各个警种里面牺牲率最高,比刑警还高。全国2万名缉毒警察,去年负伤和牺牲的有220个。
新京报:为什么会这么危险?
刘跃进:毒品犯罪是重罪,贩卖超过50克海洛因就可以判死刑。他们一旦被抓住,可能就是死路一条,所以要拼死反抗。毒贩子带枪带刀,带武器的特别多。毒品犯罪很重要的就是人赃俱获,需要近距离接触。
新京报:缉毒警出去办案,是不是也都会佩枪?
刘跃进:执行任务都要带枪。
新京报:影视剧上经常有警察打入贩毒团伙内部“卧底”的场景。在现实中,你们怎么“卧底”?
刘跃进:总体上是两种形式,“拉出来”和“打进去”。“拉出来”,就是从贩毒组织内部拉人出来,说服他为我们服务。“打进去”,可以把警察打进去,也可以把不是警察的人打进去。
新京报:怎么才能让毒贩为我们服务?
刘跃进:要“打服”他,当然不是真打他,而是用各种策略说服他。说服工作要快,必须一宿就做通。如果他跟组织失去联系两天、三天,组织就不要他了,因为这说明他可能出事儿了。
新京报:什么样的警察可以去“卧底”?
刘跃进:干这种事的人,文质彬彬的像个博士,一般打不进去。看着得像个“毒贩子”,才能打得进去。
新京报:打进去之后,会不会被逼着尝试毒品?
刘跃进:万不得已的时候难免。
打击
多个明星被公开处理
新京报:现在中国有多少人吸毒?
刘跃进:目前我国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有258万人,按显隐比例估算,实际的可能有上千万。全世界大体的比例是,查获吸毒人员数量和没有查获数是1:5。
新京报:现在有不少人通过网络聚众吸毒,公安是怎么打击的?
刘跃进:最近五六年越来越严重。不仅利用网络聚众吸毒,还有网上贩毒,网上互相传授制毒的技术,兜售制毒的配方,销售制毒的原料。
2011年,公安部组织侦破了一个“8·31”特大网络吸贩毒案件,他们一个网上开设“嗨房”,经过程序,必须有人介绍才能进到“房间”里。在这样的“房间”里,很多人同时吸毒,通过视频可以互相看对方是什么姿势,交流互相有什么感受。当时抓了一万两千多人。
新京报:最近有一些明星因为吸毒被抓,演艺圈现在是打击重点吗?
刘跃进:演艺圈、文艺界、音乐界沾染毒品的确实比较多。他们有一个理论,就是搞艺术需要灵感。沾点毒品,就飘飘然,兴奋,幻想,容易激发灵感。我们近几年也抓了几个明星,公开处理了几个明星,那是其中很少的一部分。
预防
从中小学开始教育
新京报:现在年轻人吸毒似乎越来越多了。
刘跃进:截至今年4月底,全国登记在册吸毒人员258万人。其中,35岁以下青少年占75%。
新京报:他们是怎么接触上毒品的?
刘跃进:走上这个道的人,初期很多都是在同学、朋友的劝导下,认为吸一口没事儿,你看我们都吸不也没事儿吗?这都什么年代了?别那么土老帽。在这种劝导下,半推半就的就接触了毒品。
一个带一个,像滚雪球一样。现在很多年轻人圈子里面,吃完喝完就得一人来一片,这就叫最高档次了。吃了之后,很快就兴奋了,然后就开始唱啊跳啊,几个小时就达到“巅峰”。有时候男男女女就到房间里去,集体淫乱。
新京报:戒毒很难吗?
刘跃进:应该说真正成瘾的都很难戒。比如海洛因,几乎就是一辈子戒不掉。个别人是在强烈的意志和控制下戒掉的。但是,他不是不想,只是强烈地控制自己。
多数的人,把他关着,没有条件获取,就忍着,只要放出来,可能会复吸。
新京报:戒毒所里面是怎么做到戒毒?
刘跃进:戒毒所就是让吸毒的人没有接触毒品的条件,然后就是教育。严格讲,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种所谓的特效药,说吃完以后毒瘾就没了,全世界都没有这种药。
新京报:在社区戒毒,跟在戒毒所戒毒有什么区别?
刘跃进:社区戒毒就是没有关起来,放在社区里面,还生活在自己家里。居委会工作人员、派出所民警、社工、家庭监护人等,一般三五个人形成一个小组,对吸毒人员日常进行帮助和教育。吸毒的人一个月要去做一次尿检,看看还吸不吸。
新京报:政府更侧重哪种方式?
刘跃进:这得分不同对象。一般是第一次查获的吸毒者,先治安拘留和治安处罚。如果第二次又抓获了,就视为吸毒成瘾,就送强制戒毒所。强制戒毒所不需要个人出钱。
新京报:目前我国戒毒的机构够吗?
刘跃进:不够。现在强制戒毒所数量不多,自愿戒毒场所更少。我们还没有做到像一些发达国家那样,形成一种网络—只要想戒毒,在家门口就有自愿戒毒的地方。
新京报:对青少年沾染毒品,有何预防、治理办法?
刘跃进:国家禁毒委员会由38个部委组成。从预防来说,宣传部门责任最重。教育部门责任也重,怎样在学校教育当中纳入这个问题,从小学开始教育,中学开始教育。要是光靠公安,毒品问题在根本上解决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