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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不语对枯棋

2014-07-21
来源:香港经济导报

   天公不语对枯棋 

  ----被历史一笔带过的陈兰彬
 
  未名壶
 
  142年前的8月,30名身穿清朝官式礼服的幼童,从上海登上一艘日本轮船,花了28天横渡太平洋,抵达美国旧金山,然后在9月22日到达美东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特城,开始了他们留学美国的生活。这是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正式派遣的出国留学生。
 
  而第二、三、四批留学幼童各三十人随后于1873、1874和1875年到达,凡120人。以抵达美国时的年龄算,最大的16岁,最小的才10岁。1881年留美幼童被清政府召回,这一事件史称"留美幼童公案"。
  
 
  ▲1876年5月18日《哈巴周刊》所刊留美幼童在美情形。上为容闳,中为中国老师给幼童上传统文化课,下右为清政府在哈特福德建造的幼童出洋肄业局大楼。
 
  ▲留美幼童唐绍仪(右)和梁如浩,唐后来成为民国第一任总理,梁出任过清末邮政副大臣,梁的儿子娶了唐的女儿。
 
  ▲陈兰彬出使美国的国书。
 
  ▲第一批留美幼童1872年出发前在上海轮船招商局合影。
 
  两个出身截然不同的广东人
 
  当时,带领这些幼童赴美的是两个广东人,但他们的出身,是很不一样的。陈兰彬,广东吴川人,1853年中进士二甲第七名,翰林出身;容闳,广东香山香洲(今珠海)人,1854年从美国耶鲁大学毕业,是中国第一个在美国毕业的大学生。从年龄上说,陈兰彬生于1816年,比生于1828年的容闳大一轮。当时,他们的身份分别是清政府特设的"幼童出洋肄业局"的正副监督,一个四品,一个五品。
 
  140多年过去,这段历史已经被淹没在当年参与其中的所有人的身后。不过,对陈兰彬和容闳对于这段历史的贡献,专门研究中国留学史的许多史家,一直存在着一种倾向,贬陈褒容:对容闳的着墨居多,比如称容闳是中国留学的代名词、中国的留学教育之父,溢美之词不少;而对陈兰彬,总是有意无意地一笔带过,甚至是予以负面的评价。
 
  有意思的是,美国得克萨斯大学荣休教授爱德华.罗兹(Edward J.M.Rhoad)十年前发表过一篇题为《容闳的阴影之下》的文章,认为在留美教育问题上,容闳有贡献,同时,过去的研究,容闳的光辉盖过了其它人,夸大了他的贡献,忽视了其它人的成就。这里所说的"其它人",自然包括被"极少提到的"陈兰彬,容闳在1872~1881年的直接上司。
 
  没有疑问,容闳是留美学童计划的倡导者。1855年他从美国回来直到1872年第一批学童成行,容闳都在推动他的这一计划,甚至也向太平天国推销过他的这一方案,但都一直没有结果。1870年,天津教案发生,时任直隶总督曾国藩前往处理,陈兰彬等随行,其后,丁日昌亦被派往天津协助曾国藩,容闳则是丁的译员。很多事情的转机,可能会发生在瞬间,在天津,容闳推行多年的计划,终于出现了转机。应容闳之请,丁日昌向曾国藩重提容闳的留学计划,得到曾国藩首肯,其后,曾国藩和李鸿章联名上奏,推动其事。
 
  陈兰彬:曾国藩幕府要人
 
  其时,陈兰彬已是曾国藩幕府要人。咸丰三年(1853年),陈兰彬参加会试,中进士二甲第七名,被钦点为翰林院庶吉士,充任国史馆纂修,后来进入刑部任京官,直到1868年加入曾国藩幕府,这是陈兰彬参与洋务运动发端。曾国藩幕府之盛自古罕见,近世无匹,超越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诸人,成天下一时之最。近20年间,他为了办理军政、粮饷及军工科技诸务,所设机构不下数十,招聘幕僚近400人,一则治事,一则育人,从中产生出一大批各类人才。
 
  曾国藩向来被人称为"正人",铁面无私,要得到他的赏识、信任,并非易事。1868年曾国藩调任直隶总督,奏请将陈兰彬等八人调补直隶,时有"八贤之目"之称。在《直隶请调人员清单》中,曾国藩称"刑部员外郎陈兰彬,……学优识正,练达事务,拟仍带至直隶襄办一切"。陈兰彬报到后,曾国藩日记多次记载"与陈荔秋(陈兰彬字荔秋)等久谈"。1870年,曾国藩出任两江总督,又向朝廷递交《奏带陈兰彬至江南办理机器片》,把陈兰彬带至江南办洋务,出任上海江南制造局总办,同时,曾国藩推荐江苏巡抚丁日昌为制造局督办。这是日后丁日昌推荐陈兰彬为留美学童监督的伏笔。
 
  江南制造局是清政府经营的新式军用企业之一,是当时的最大的军火工厂,1863年曾国藩选派容闳赴美购办"制造机器之机器",1865年购回第一批机器。不过,容闳买回机器之后,史料未见容闳参与江南制造局的日常运作。这应该是陈兰彬和容闳时空有点错开的交集之一。如果说容闳是江南制造局的采购总监,那丁日昌是董事长,陈兰彬是总经理。当时,江南制造局管理人员设有督办、总办、提调、委员、司事等,显然陈兰彬是负责日常工作的。
 
  曾国藩最早提及幼童出洋事宜的奏折,正是那份《奏带陈兰彬至江南办理机器片》,并称"携带子弟等赴国外者,陈兰彬及江苏同知容闳辈,皆可胜任也"。1872年2月27日李鸿章草拟《派员携带幼童出洋并应办事宜疏》,与曾国藩联名上奏,明确提出了要派什么样的人,陈兰彬、容闳依然是曾国藩、李鸿章心目中的不二人选。曾国藩称:"所有携带幼童委员,联络中外,事体重大,拟之古人出使绝域,虽时地不同,而以数万里之遥,需之二十年之久,非坚忍耐劳,志趣卓越者,不足以膺是选",认为陈兰彬"夙抱伟志,以用世自命",是一位有理想、有抱负、经世致用的人。
 
  陈容连手推出第一份留美章程
 
  曾国藩和李鸿章提出这一奏折之后一个多月,曾国藩去世,留美幼童事业,由李鸿章一人独立支撑。其后,陈、容二人连手推出了第一个留美教育章程,这是留美学童从容闳提议落实到一种执行方案,没有陈、容连手的这一方案,容的设想仍然是空中楼阁,无法落地,也无法实行。
 
  尽管容闳其时是江苏同知,是丁日昌的属下,但丁日昌推荐留学正监督的人选是陈兰彬,而不是容闳。历史无法假如,假如当时选择容闳出任正职,容闳的留美学童计划,一定不会走得太远,甚至可能迈不出国门半步。
 
  丁日昌荐任老谋深算
 
  在这一点,丁日昌可谓老谋深算,也深知大局,知人善任,丁对容说,"君所主张,与中国旧学说显然反对,时政府又甚守旧,以个人身当其冲,恐不足以抵抗反动力,或竟事败垂成。故欲利用陈之翰林资格,得旧学派人之共事,可以稍杀阻力也"。后来,容闳在一篇文字中,对丁日昌的"思虑周密"极为佩服。曾国藩、李鸿章奏派陈兰彬、容闳为留学肄业局正、副监督,主要还是出于对留美幼童教育的考虑:"盖以纯甫(容闳)熟悉西事,才干较优;荔秋(陈兰彬)老成端谨,中学较深,欲使相济为功也"。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清廷换了三次出洋肄业局的监督,区谔良(1875~1879)、容增祥(1879)、吴嘉善(1879~1881)分别接任了监督,都没有考虑容闳接班掌握出国学童的大局。陈兰彬在出洋肄业局任监督的时间是1872年9月至1874年冬天,前后两年多。1874年,清政府派陈兰彬前往古巴调查华工受虐,然后回国协助总理衙门与西班牙就古巴华工问题进行谈判。1875年,最后一批学童抵美,也在这一年,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派遣国外常驻使臣,陈兰彬被任命为驻美国、西班牙、秘鲁三国公使,而容闳则再度作为陈兰彬的副手,出任驻该三国副使,也就是说,容闳一直在陈兰彬的节制之下。
 
  陈兰彬和容闳之间,在学童管理方面向有分工,尽管两人的处事风格不同,想法也多有分歧,但并没有白热化,留美学生也仍在美国继续学习。直到1880年底,江南道监察御史李文彬,上奏朝廷要求将留美学生"一并撤令回华",在他眼里,留美学生"或习为游戏,或流为异教,非徒无益,反致有损"。当时朝野反对势力把反对留美的声势推向高潮,因为李文彬的奏报,朝廷问责李鸿章以及陈兰彬和时任监督吴嘉善,要他们拿主意。
 
  李鸿章欠陈兰彬一个公道
 
  提出全部撤回的其实是吴嘉善。陈兰彬在上奏,称自己在1875年之后已经离开肄业局,局内事务已不过问。朝廷问责下来时,吴嘉善从哈特福特跑到华盛顿找到陈兰彬,吴向陈述事时极力主张"将局裁撤",陈予以劝阻,则对吴说,"以拟何办法,总宜谘呈南北洋大臣酌夺",同意向朝廷汇报。容闳则大怒,骂吴是"留学界之大敌"。
 
  问题出在李鸿章1881年给总理衙门的一份题为《论出洋肄业局学生分别撤留》的函件,他在函中指出陈兰彬"坚持全裁之议",将吴嘉善原先坚持全裁的意见,理解为是陈兰彬的,而总理衙门弈欣等据此拟就的一份奏折给陈兰彬定了调,"全部裁撤"是陈兰彬提出的,却绝口不提吴嘉善,清廷随即提前撤回幼童。于是,陈兰彬成撤回学童的罪人,他曾经感叹,"天下事败之甚易,成之甚难"。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特征,用当时人的话说,陈兰彬、容闳时代是"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清末宣统皇帝之师陈宝琛一首《感春》中有句:输却玉尘三万斛,天公不语对枯棋。苍天面对着这样的一个时代,也如同面对着一盘困顿的枯棋,无能为力,遑论陈兰彬、容闳。
 
  1884年4月,慈禧借中法战争清军战败之机,罢免弈欣为首的军机五大臣,时任总理衙门的陈兰彬卷入其中,成为牺牲品,告老还乡,主持高州高文书院,编纂《高州府志》、《吴川县志》、《石城县志》,1895年去世,终年79岁。
 
  1875年,容闳和美国小姐Mary Kekkegy结婚,婚后生有二子。《西学东渐记》于1909年在美国出版,1912年4月21日,容闳于美国去世。
 
  (本期主笔东方亮,八十年代中期毕业于北京大学经济系,现供职于香港某财经传媒)
[责任编辑:香港商报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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