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满自信的人无法创作

 

　　从《少女小渔》、《天浴》到《金陵十三钗》、《陆犯焉识》，严歌苓可以称得上是目前少数高产、高质、涉猎度广泛的华人作家。几乎每一部作品都荣获了各种重要文学奖项的她，在当初创作《陆犯焉识》时却「充满着不自信」，痛苦到「想撞墙想打脑袋」。

 

　　严歌苓说，尽管写作品质并没有太大改变，但创作者在写作过程中总会遇到极端黑暗的阶段。一个创作者最大的痛苦就是不能相信自己，他们有时脆弱到不堪一击。「我每写一本书都有两、三次这种觉得这本书从头到尾是败笔，我写不下去了，我写完这个就江郎才尽。」

 

　　回想过去的经历，严歌苓还坦言，写作《陆犯焉识》时，很多次在深夜跟丈夫边喝红酒边哭，觉得自己无法完成这个作品，甚至还会拿出以前的得意之作比如《白蛇》、《扶桑》出来看，然后再全盘否定正在进行的创作。

 

　　有感於《陆犯焉识》创作的一再波折，严歌苓还感慨道，「一个创作者如果非常自满自信，他根本创作不了，他没有那麽敏感。」

 

　　《陆犯焉识》具抗拍性

 

　　《陆犯焉识》是以严歌苓的祖父为原型，并参照另一个老人在监狱里的故事。为了写好祖父，她思考了20多年，一次又一次去主人公被打成右派的流放地青海访问，跟监管人员交谈，还一次次往返於主人公曾经流连生活的华盛顿、上海去体验生活。「2%的原型，加上98%的创作，家人的经历只是这个故事脉络，我要揣测祖父的心理变化和情感状态，这个对我来说真的太难了，总觉得一不小心就会滑脱自己的控制。」严歌苓说。

 

　　直到《陆犯焉识》写成之后，严歌苓还是对自己不自信，「一直是粮草不足匆匆上路的感觉，不知道敢不敢交稿子，所以回过头删一点添一点，几次修改最后删了十万字，迫不得已交给了我的责任编辑。」完稿后她按照约定第一时间给张艺谋的文学策划周晓枫看，周看完后立刻从台湾打电话给严，泣不成声地说：「歌苓，你太牛了。」

 

　　事实上，在严歌苓看来，自己的不少作品具有「抗拍性」，包括《陆犯焉识》在自己的角度来看是不可能拍成电影的，「我在写作之前，跟很多记者说，这部小说是有抗拍性的，就是要写一部谁也拍不了的作品，但写完『老谋子』很快就说要买这个作品，我当时就在想这哪能拍啊，结果最后30页就拍了个电影。」

 

　　自由都是相对的

 

　　陆焉识名义上只在青海做过真正的犯人，但是他一生都是不自由的，一生都在挣扎和渴望自由。严歌苓在讲座中向读者讲述了陆焉识对自由的彻悟，陆犯焉识花了一辈子到西北兜了一个大圈，最后发现其实自由都是相对的。

 

　　陆焉识的父亲去世后，年轻无嗣的继母为了巩固其在家族中的地位，软硬兼施地使他娶了自己的娘家侄女冯婉喻。两人以最不自由的方式结婚，所以陆焉识从一开始就斩断了自己爱婉喻的念头，即使去美国后有了情人，陆焉识也不能跟其发展下去，他把婉喻看成是一切的祸根。一直到陆焉识失去自由，他才开始反思，他发现自己对婉喻的感情走进了一个误区，原来自己在感情上同样兜了一个非常荒诞的大圈子，这就是他对自由一再地咀嚼和反省。「最后陆焉识明白，不一定走到大荒地就是不幸，不一定被释放后他就幸福，所以自由都是相对的。」严歌苓补充道。

 

　　在小说《陆犯焉识》里，还有一些事件的发生令人感到不可思议，仿佛具有魔幻的戏剧性。比如黑压压的鸟群从人们头顶飞过，洒下一堆鸟粪；陆焉识靠着误入糖厂滚出的一身糖，得以维持接下来几天的能量。而在讲座上，严歌苓却表示，这样的细节虽然魔幻，但并不是她自己编的，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举例，比如被高粱酒灌得醉醺醺的陆焉识，夜半遇到公狼母狼以及两只狼崽，竟因为狼先吃下他吐出来的羊杂碎而被醉倒，因此陆焉识侥幸地从狼口逃生，「甚至这样的细节也是真实的。」严歌苓说，这些是自己采访劳改犯、监狱医生等人物得到的故事，「如果不去做彻头彻尾的采访，你是找不到的」。

 

　　读书让人找到避难所

 

　　在此次香港书展的讲座中，严歌苓还讲述了自己从读书人变为写书人的心路历程。她说，写作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正是年少时读过的书培养了自己铁一般坚强的意志，而读书人是可以成为写书人的，「读书让我知道了一个作家怎样从原始生活取材、抽离、提纯。我读书和我写书是很密切的，开始有模仿的成分，之后升华了。」

 

　　在严歌苓眼里，无论是读书人还是写书人，「这两种都是最自由的，这是跟自己独处的空间，能够在里面去遐想、陶冶、营养自己。把大量的寂寞时间变成非常珍贵的自我时间。」她对於读书十分推崇，「读书是一个很好的精神功课，哪怕读半个小时，只是沉潜的状态，读着读着你就会发现那是个避难所，把社会上纷繁复杂的事忘掉了。优秀的文学作品永远能够滋养人心。只要长期浸润其中，你的气质会大有提升。」严歌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