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著名学者周有光110岁生日。这位老人没有过生日的打算,他曾对家人说:“不过生日,我也没什么贡献。”但在昨天,周老收到了一份生日礼物——他的新著《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样书。这本书用40余万字的篇幅,展现了一位世纪老人的百年回望,书中讲述的不仅是传奇故事和历史细节,还有爱和智慧,以及真话和勇气。本月底,这本作品将与读者见面,让人们借助老人的眼睛,回望沧桑百年。
30多盘录音带记录一生
“很少有一本书会像这本书一样,如此简朴又复杂。”该书统筹策划叶芳说。
关于出书的缘起,叶芳介绍说,周有光曾于1996年至1997年对朋友宋铁铮讲述了自己的人生故事,这些讲述记录在30多盘录音带上。据周有光之子周晓平介绍,当时留下这些录音并不是为了出版,只是想让后代了解一点老人的经历。后来,这件事情被放到了一边,直到2002年周有光的夫人张允和去世,家人重又发现了这些录音带,于是便将其整理成文字稿,才有了如今将其出版的机会。
这些书稿经过了两年的编辑才得以完成。去年,在整理口述录音的基础上,周有光又特意补充了一段“尾声”。他说:“这部书稿完成的时候,我已经109岁了。我以前说过‘上帝把我忘记了’,把我遗忘在世上了。感谢上帝,让我在这个年纪还有一个清晰的头脑和思考能力。虽然我对个人生与死早已淡薄,但我所记忆的历史还在前行。”
这部书稿正式出版前,已有一些专家学者提前进行了阅读、审核。复旦大学教授葛剑雄透露说,书中涉及了众多重大历史事件,包括太平天国、五卅惨案、抗日战争、国共合作、太平洋战争、“二战”胜利、战后美国、文字改革、《汉语拼音方案》的制定、“大跃进”、“文化大革命”、尼克松访华、唐山大地震、改革开放、香港回归等等,涉及的地域也相当广泛,涉及的中国近现代人物更是将近200人左右,其中不乏影响力巨大的人物。
“处于自然放松的家庭环境之下的聊天,对事实的陈述未加刻意雕琢,使得这部口述作品带有某种即兴和漫谈的特点。”葛剑雄说,即便如此,书中所展示的人生视野仍然十分广阔、生动。他认为,这本口述史并非严格意义上历史陈述,但却是十分重要的历史佐证和思考。
忘了和爱因斯坦聊什么
周有光的人生是十分丰富的,但在他的口述中,读者看到的只有一位爱国者的忠诚、学者的睿智、知识分子的良心,而没有任何自我粉饰的成分。“他的讲述很平和、很坦诚。你会感到他讲这些不是为了炫耀什么,丝毫没有对自己的任何拔高。”叶芳说。
葛剑雄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口述中,周有光只谈到一次曾与著名科学家爱因斯坦聊天,但据他所知,周老和爱因斯坦聊了不止一次。“他曾告诉我,那时爱因斯坦觉得无聊,很愿意与人聊天,在首次见面后,他们又聊过几次。但周先生说,爱因斯坦是因为无聊才找自己去的,所以后面几次谈了什么早已忘了。”葛剑雄说,周有光绝不会因为爱因斯坦是世界名人,就会详细讲述无关紧要的内容。
“反右”是很多知识分子刻骨铭心的记忆。当时,周有光刚刚从经济学界转入新成立的文字改革委员会,有惊无险,因此他对自己的讲述只用一笔带过:“不是一个重点单位,但是也必须按照比例划百分之几的右派,因此划了几个青年。”但在谈到老友章乃器时,周有光却认真地说道:“章乃器是抗日战争之前、抗日战争期间公认的上海左派。可是‘反右’运动就定了他是右派。”那时他去看望章乃器,“他开门出来,跟我都相互不认识了。”寥寥数语,便写出了一种悲凉之意。
作为诸多重大历史事件的亲历者,周有光的观察之细腻,记忆之清晰,更是令人惊异。比如说到唐山大地震,当年周有光住在北京沙滩一带,他这样描述自己的印象:“我看到这个地如橡皮一样在动。”他还看到,“有一家的墙倒掉了,房间变得像戏台一样。”
困苦生活中依然有欢乐
在口述中,周有光一生经受的最大打击,就是女儿小禾的离世。“我的妹妹在重庆因为没有及时得到急需药品的救治而去世时,他亲近了基督教,借此平复内心的伤痛。”周晓平说。除了那次伤痛之外,无论遇到多大的困苦,周有光的人生都是在平静中度过的,而且总能从生活中发现巨大的乐趣。
叶芳说,周有光曾在宁夏平罗“五七”干校和著名教育学家林汉达看高粱地,他静心感受,总有有趣发现。他清楚记得成千上万的大雁集体起飞的声音,就像是雷声一样响。他还记得大雁雨粪的奇观,“大雁拉大便都是集体化的,可见大雁的军事化管理,比我们集体化水平高得多。”一次,大家一起开会,唯有周有光戴了大草帽,免遭大雁雨粪尴尬,而其他人全都无一幸免。
无论是在什么环境下,周有光所具有的定力更给叶芳留下了深刻印象。“‘文革’中在‘五七’干校,他带了一本《新华字典》,利用字典做字形的分析。一本《毛主席语录》,在他那儿会起到研究语言文字的作用。”1976年,即便是在患病住院期间,他还在病中为《拼音化问题》书稿忙碌着。
周有光一生无论面对荣或辱,也不管人生有多大起伏,他都能淡然视之,并且越是困苦的生活,他越能从中发现大欢乐和大自在。叶芳认为,“这也是他之所以长寿很重要的原因。”
唐师曾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