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西南方向的緬甸不太安生，政府軍同克欽獨立軍（KIA）戰事正酣。但其實最讓國人關注的，是“數百中國人被困”的傳聞——不過還好，昨天外交部已經否認了這些國人是因為戰事被困的傳言，確定在緬北的中國伐木工人，是因為“非法入境”而被扣留。目前，中國使領館也已進入當地，為被扣留的中國公民提供領保服務。

 

　　一枝一葉總關情。事實上，近年來，“緬北戰火彌漫、中國公民躺槍”的新聞也并不鮮見。2009年，緬甸政府軍同果敢地方武裝發生沖突，造成數萬邊民越境進入中國；2013年初，緬甸政府軍同克欽武裝交戰，曾經有數枚炮彈落入中國境內，也曾發生緬甸政府軍越境槍殺中國村民事件。

 

　　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曾跟緬北反政府軍頭領有過接觸的俠客島緬甸前線鉆風給你理一理其中頭緒。

 

　　戰亂的歷史種子

 

　　溫故而知新。現在的因，總有過去的果。回看歷史，會對當下有更深刻的認識。

 

　　事實上，自從1948年擺脫英國殖民統治取得獨立以來，緬甸的戰事就未曾終止。在這個官方承認的民族就有多達135個的國家，英國長達百年、對各少數民族分而治之的殖民主義政策，早就埋下了戰爭的種子。

 

　　在緬甸的歷史上，歷代王朝分別由“孟族”、“緬族”及“撣族”人建立，之間征戰不斷。19世紀，英國人來到緬甸，憑借槍炮和武力，今天的緬甸才被強力粘合在一起。英國人統治的范圍，甚至擴大到緬甸中央王朝從未真正統治過的地方，比如今天發生戰亂的的“克欽邦”、“撣邦”、“若開邦”的部分地區。事實上，緬甸設邦的省份，基本上都屬于緬族人不占主體的地區。

 

　　英國殖民統治結束后，和印度一樣，緬甸也自然宣稱繼承了原宗主國的所有領土主權。然而，英國人刻意強調民族意識、分而治之的策略，也導致緬甸統一的民族意識十分薄弱。

 

　　薄弱到什么程度呢？兩個事兒可以說明：

 

　　1、1948年緬甸獨立時，今天是緬甸主體民族的“緬族”在全國人口中的比例，甚至不超過一半。

 

　　2、1948年，緬甸“獨立之父”昂山將軍，召集撣族、克倫族、克欽族等領導人在緬甸撣邦彬龍開會，簽署《彬龍協議》，號召各民族聯合起來，向英國爭取獨立并建立緬甸聯邦，但撣族、克欽族、克倫族等少數民族保留從聯邦中分離的權利。

 

　　“東南亞最富國家”之殤

 

　　剛獨立的緬甸，一度是東南亞最富裕的國家。當時的新加坡人，很多都去緬甸打工。但好景不長，上世紀60年代，緬甸的“奈溫政府”發動政變上臺，緬甸開始了長達數十年的軍政府統治。

 

　　耐溫上臺后，撕毀了《彬龍協議》，緬甸政府軍同少數民族武裝之間內戰由此綿延數至今，成為目前全世界持續時間最長的內戰。

 

　　內戰期間，緬甸政府同少數民族武裝曾經多次簽訂停火協議，但最終都由于相互不信任，以及在聯邦制設計、分權等核心利益問題上的分歧，導致一直以來，緬甸政府和少數民族都只是簽訂“停火協議”，但沒有就核心問題達成“政治協議”。

 

　　沒有政治協議的停火協議，注定是脆弱的。

 

　　2011年6月9日，維持了10多年的緬甸政府軍和少數民族武裝間的和平協議被撕毀，大規模戰事再次爆發。這也就是俠客島在文章開頭提到的“果敢事件”——現在看來，該事件不過是大規模戰事的前奏罷了。

 

　　與此同時，緬甸開始大規模改革，逐步實現了從軍政府向民選政府的過渡。緬甸民選總統吳登盛自從2011年3月上臺以來，在國內實行政治改革，釋放反對派領袖、被西方稱為“民主偶像”的昂山素季，并積極同少數民族和談。2013年起起，該政府更致力于推動簽署全國性統一和平協議。

 

　　同時，在國際上，緬甸積極改善同西方國家關系，推動所謂“多元化外交”，努力擺脫原先依賴中國的情況，刻意同中國保持距離。

 

　　吳登盛的政策取得了成效，西方解除了對緬甸長達十多年的制裁。原先和朝鮮并列的緬甸，一下子成了西方媒體眼中的“香餑餑”、“民主優等生”。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羅馬并非一天建成，推動民主化改革、結束長達數十年的內戰、簽署和平協議也絕非易事。

 

　　驟然擴大的和平分歧

 

　　隨著時間推移，保守的緬甸軍方力量，和政府的改革派之間分歧日生。這些脫下軍裝換上“隆基”（緬甸男人常穿的一種棉質筒裙）的軍人，逐漸開始懷疑這些問題：緬甸未來走向如何？改革如何改？步子邁多大？

 

　　這些分歧，隨著2014年11月份在緬甸召開的東亞系列峰會結束而驟然擴大。

 

　　為什么說“驟然擴大”？是因為2014年，正好是緬甸擔任東盟輪值主席國的年份——相當于你家要大擺筵席，迎接遠方貴客，而且這宴席一擺就是一年。

 

　　作為東道主，擺宴席，自然要講究排場。于是，我們看到緬甸又是釋放政治犯，又是承諾修改憲法、允許昂山素季參選總統，這些動作確實擴大了國際影響力，也到了一些西方國家的支持。要知道，以前輪到緬甸當東道主，東盟可都是將其自動忽略的。

 

　　只可惜，東盟峰會結束沒多久，剛送走奧巴馬、李總理等各國重量級領導人，緬甸軍方就迫不及待地撕破臉皮，卸了妝，開始“關門打狗”。第一棒，就打在了“民主”頭上——軍方宣布暫停修改憲法，相當于宣布昂山素季參選2015年總統徹底沒戲。

 

　　軍方的強硬不止于針對昂山素季等民主派。2014年11月，緬甸軍政府炮轟克欽獨立軍在緬北的一個訓練營地，造成20多名學員死亡。之后，緬甸政府軍同緬甸少數民族武裝的沖突便逐步升級。

 

　　要知道，11月的緬甸已進入旱季，旱季有利于緬甸政府軍在叢林中的部署和作戰。因此，選擇在旱季發動攻勢，是緬甸政府軍一貫的策略。這也是為什么歷次緬北戰事占據中國新聞頭條，都是在“歲末年初”這一時段的原因所在。

 

　　看來，緬甸政府軍是“有備而戰”。

 

　　為什么扯上中國伐木工？

 

　　“戰爭是政治的延續”，克勞塞維茨的《戰爭論》里的這一經典觀點永遠適用。對政府軍來說，打仗就是為了同少數民族在和談時爭取更多的籌碼。對少數民族武裝而言，同樣如此。

 

　　那么，緬北戰事怎么又和中國伐木工人扯上關系了呢？且聽島叔細細說來。

 

　　中國有句古話，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因此，戰爭最重要的自然是后勤補給，最根本的也就是需要錢。而木材，正是克欽獨立軍僅次于玉石的重要收入來源。

 

　　俠客島前線鉆風曾多次深入撣邦及克欽邦，也曾同克欽獨立組織（克欽獨立軍的政治機構）的負責人談笑風生。在獨立力量眼中，克欽邦自古以來就是他們的地盤，他們在這片土地上征稅、頒發砍伐許可證，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BUT，注意了，緬甸木材的大宗出口，恐怕九成以上都是流往中國，玉石更是如此。中國人在緬北經營木材生意，同克欽獨立軍打交道，也早就不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而且中緬兩國山水相連，原本沒有明顯的地理界線。加上一些中國人法律意識淡薄，非法入境、沒有工作證到緬甸做生意，就經常發生了。

 

　　那么，問題來了——中國企業找克欽獨立軍獲得的砍伐證，緬甸政府并不承認。這也就導致，每次緬甸政府軍朝克欽獨立軍、包括緬北武裝開槍，都會有中國公民不幸躺槍。

 

　　而且，緬甸政府軍這次的攻勢還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是從克欽獨立軍手中奪取位于克欽邦帕敢的玉石礦脈。如果緬甸政府軍切斷了玉石、木材這兩大收入來源，克欽獨立軍的處境就可想而知了。

 

　　對中國有何影響？

 

　　其實這個問題的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如果你家鄰居家里又是打架，又是放火，你家能獨善其身嗎？

 

　　親望親好，鄰盼鄰安。中國的睦鄰友好政策，真不是說說而已。中國真心希望緬甸尤其是緬北能實現和平和長治久安，這對中國百利而無害。要知道，由于緬甸尤其是緬北和平至今仍遙遙無期，因此，習近平提出的“中印孟緬經濟帶”、云南省的“橋頭堡戰略”，緬甸都成了那塊關鍵的“戰略短板”。

 

　　而且，中國在緬甸投資的三大工程中的兩件——密松電站和中緬油氣管線，都和緬北和平息息相關。最近，密松水電站被緬甸政府暫停。除了官方所謂“回應民意”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被關停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這座水電站觸碰了敏感的緬甸民族問題。

 

　　島叔曾去過密松水電站工地。按計劃，水電站建設要淹沒的三江匯流處三角地帶，就是被克欽獨立武裝控制的。在太歲頭上動土，克欽獨立軍豈能坐視不管，這也是克欽獨立軍激烈反對密松水電站的真正理由。

 

　　因此，可以說，緬北一日無和平，當地的經濟發展就如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中國在當地的投資安全也無從保證。

 

　　這一點，也可從中國的大手筆戰略工程中緬油氣管線中管窺一斑。這條從緬甸直達云南瑞麗的油氣管線，就經過撣邦第二特區，也就是克欽專區。如果緬甸戰火再起，殺紅眼的雙方，會不會對管線安全構成威脅，就很難說了。

 

　　緬甸民族和解的難題，看上去一時半會兒也解決不了。隨著2015年緬甸大選臨近，島叔只能說，盆友們請系好安全帶，且看緬甸局勢還會有怎樣的震蕩。

 

　　文/諸葛大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