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員工一個億只是個“夢”

　　承諾?激勵?玩笑?一場沒完沒了的“吃了吐”

　　從小看曲苑雜壇長大，我很喜歡青年相聲愛好者餘佳文。

　　相聲裏常見一種抖包袱的方法，叫“吃了吐”。《武林外傳》白展堂給過定義：“先肯定，然後再否定，就好比吃東西，先吃進去，忽然覺得味兒不對趕緊把它吐出來，明白了吧?”

　　我看餘老板，正是這門絕技的傳人。

　　2014年11月22日，餘老板登上中央電視台《青年中國說》， 發表“霸道總裁”言論：

　　節目中，他說：“高二賺到100萬，獲阿裏巴巴幾千萬美金風投，員工全是90後，薪水自己開，明年會拿一個億利潤讓員工開心一下!”

　　此言一出，餘老板紅了。多少苦逼程序員羨慕“別人家的老板”，多少青春萌妹子揚言“給你生猴子”，連餘老板自己都喜滋滋地在微博上說“哈哈哈哈，火了”。

　　人紅是非多，11月底，關於餘佳文和超級課程表的負面消息出現。餘佳文在微博上發表多篇文章，如《90後高調創業就該死嗎?》：

　　也就在今年年初，我們確定了一條非常有效的途徑，可以為超表帶來實實在在的盈利……不遠，就在明年(也就是2015年)。

　　這也是為什么我能這么自信的說出，“明年給我員工一個億”的豪言壯語的原因。

　　“我說過，如果我賺100萬，就拿80萬分給員工，這個是我們潮汕人做生意的風格。創業不易，大家心甘情願跟著我混，真的都很拼。很多同事為了2015年的這個項目每天加班到12點，見家人的時間幾乎沒有，我作為老板特別心酸。要說我最慚愧的，就是這一群肯自願為我們產品奮鬥的小夥伴，所以我明年要為他們賺下一億利潤。我要讓我的員工跟著我吃肉，而不是我吃肉他們喝湯!”

　　聽君一席話，恨不進君家。這簡直是把員工摁在牆上壁咚，圍觀群眾都得瘋狂。餘老板不僅危機公關成功，說“一群傻子噴我，幫我噴到App Store 免費版Top 4”，還“不花一分錢，做了場火爆全國的營銷”。

　　然而霸道總裁的心思你別猜。這篇博文發出去10多天後，餘老板接受采訪時又說“給員工一個億”是“我們的公司願景，也是我的夢想。”哦，看來，餘老板想給員工的不是一個億，是“一個夢”。

　　而在火爆網絡的《開講啦》裏， 餘老板又畫風突變，說不會這么做，打算認慫，而且笑嘻嘻地說：“年輕人的企業就是玩不出來的。”哪怕面對周鴻禕的憤怒，他也不失邪魅狷狂：“請周總到唯一一家90後公司來實習一周。”

　　從“一個億”到“一個夢”，再到“一個玩笑”，餘老板，好一手“吃了吐”!

　　多來雞湯，少談生意?

　　公眾?員工?創業者?霸道總裁為誰認慫?

　　餘佳文深諳語言藝術，但真正的巔峰之作，仍是8月15日發出的道歉信，堪稱危機公關的教材版本。

　　在這篇文章裏，絲毫不見往日的個性張狂，13次“道歉”和“對不起”，直言“一億分紅”是“令人厭惡的吹噓炒作”，並在最後說：“創業不容易。帶罪創業更不容易……我請求大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在哪裏跌倒，在哪裏爬起，重新贏回大家的信任。”

　　餘佳文微博公開發文道歉截圖。

　　我願意相信他的真誠，然而，瀕臨相信又總差一點。

　　差的這一點，來自道歉的時機和行文。此前的負面報道和質疑，說得比網友們要理性透徹，但餘老板卻能“橫眉冷對千夫指”。他曾說：“那些好為人師的所謂互聯網從業員們，別用你們的標准來判斷我。我不跟你們玩，我只跟我的用戶玩。你們不喜歡我，管我什么事?”可是，“好為人師的互聯網從業者”周鴻禕跳出來罵，餘老板為什么就道歉了?

　　也許是因為此次事件的影響對象和范圍，和以前並不相同。餘老板的成功依賴於什么?一是年輕的粉絲、用戶和背後的粉絲經濟;二是由此而來的一輪輪風投。此次事件，既得罪了自己的天使投資人周鴻禕，又因為餘老板不斷強調自己的“90後”身份而被同齡人怒斥。換言之，餘老板不是服了周老板的“理”，而是服了投資者的“利”和網絡輿論的“力”。

　　同時，投資者需要他成功，粉絲崇拜他的成功。可以說，成功是餘老板的發動機，一旦戳穿了成功的“牛皮”，“泡沫”就會破碎。所以，無論餘老板是辟謠還是道歉，都有個慣例：多來雞湯，少談生意。

　　分析2014年的《90後高調創業就該死嗎?》，就能看出餘老板的公關思路。面對從“一億獎金”到盈利能力、融資金額的質疑，他並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從一開始就說“我什么都敢說，是因為我有意志能夠把夢想變現的團隊，而且他們都是平凡人”。一句話，就把將別人對自己的質疑轉移到對“超表團隊”和“平凡人”身上，用這招“群體綁架”巧妙地把自己和電腦前的普通人拉在一起。

　　底料有了，吐吐“同事每天加班到12點”的苦水，再放上“把公司建起來的唯一初衷——讓那些沒有一流文憑的小夥伴有飯吃”的香精和“如果一個從最底層爬起來的貧窮年輕人都不能給大家正能量，那誰還能指引更多迷茫的年輕人向上”的罌粟殼，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雞湯就出爐了。網友看完滿身正能量，至於融了、掙了多少錢，反正又不給我，誰關心呢?

　　這篇“罪己詔”似乎又見相同的邏輯。文章寫得一針見血，也稱得上非常真摯。但原本承諾的“為員工掙一個億”的語境，是課程表的新產品和盈利能力，但在新的文章中，仍不見幹貨。

　　總之，你問他業績，他和你談夢想;你問他商業模式，他說“你不知道我多努力”;你和他談遵守承諾，他和你談“90後”特色;好不容易投資者彪了、大眾怒了，以為他終於能談點實在的了，他說：

　　“sorry。”

　　我們是這場演出的贊助商

　　其實，我並不覺得餘佳文有多罪不可赦。與其說人們對他憤怒，不如說人們對這個財富快速積累、規則形容虛設的時代感到無力和惶恐。

　　在餘佳文們的身上，混雜著這個時代最寶貴和最糟糕的東西。他們的背後，是移動互聯時代湧動的藍海機遇，是新一輪萬眾創新的個體創業潮，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90後”接管世界的大趨勢。同樣的，他們也體現這這個時代的另一面：等著最後一個傻瓜接盤的互聯網泡沫、拿夢想忽悠大眾的雞湯文化、漠視誠信和規則的庸俗成功學……

　　2012年，“超級課程表”軟件誕生，餘佳文曾告訴記者：“我要做全國最好用的課程表軟件!”

　　有人長年抄襲，仍有千萬擁躉;有人忽悠成性，反而投資不斷。對於某一些年輕創業者而言，狂妄和謙遜，坦率和虛偽，貪婪和大方，這些看似相互對立的元素因為這個矛盾的時代而變得統一。塑造“90後”新老板形象時，可以口無遮攔;賣夢想雞湯時，必須熱血沸騰;玩脫了要道歉，那就低下頭說句“sorry”。

　　人生在世，全靠演技。為了追求成功而披上的畫皮，自然可以隨意撕去。

　　問題是，我們每個人，都是這場演出的贊助商和群眾演員。媒體的追捧失去了中立的尺度，投資者的貪婪助長了泡沫的膨脹，公眾的無知模糊了商業道德的邊際……在成功這劑魔藥前，誰能冷靜客觀?而如果創業變成了嘴炮俠的裝X賽，誰又來支持真正的實幹家?

　　也許，餘佳文們真的能成功。站在風口，豬都會飛。但不是每個人都敢站在風口，更不是每個老板都敢想敢說——“這不是豬，是航空火箭”。成功是最好的漂白劑，我幾乎可以看到有一天，他站在聚光燈下：

　　“殺不死我的，使我更堅強。”

　　掌聲雷動，總裁歸來!

　　(作者：江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