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80后博士副縣長為何突然辭職
記者白皓《中國青年報》(2016年01月07日01版)
在任貴州省遵義市鳳岡縣委常委、常務副縣長不足半年后,吳奇凌突然辭去公職。作為當地最年輕的具有博士學位的縣領導,他曾被視為當地的政壇新星。
1月6日,吳奇凌向中國青年報記者證實,已拿到免職文件,正式脫離體制。日前,這位剛辭職的80后博士副縣長接受本報記者的專訪,揭開了辭職背后的心路歷程。
內心掙扎一個多月,最終邁出這一步
中國青年報:80后、博士、常務副縣長、政壇新星……這些都曾是你身上的標簽,看上去前途一片光明,為什么突然辭職了?
吳奇凌:我內心掙扎了一個多月,最終邁出了這一步,辭職前也征求了一些領導、朋友和家人的意見,省、市、縣都有領導多次找我促膝長談,當然有不少挽留的聲音,但我想來想去,覺得已到了給自己下決心的時候。
中國青年報:那是什么讓你最終下了這個決心?
吳奇凌:兩件事在我心里筑起了一道坎兒,邁不過去。
2014年,我父親做甲狀腺瘤手術,當時我在遵義的新蒲新區工作,接到父親要做手術的消息時,我手上有幾個區里的規劃正在搞評審,沒日沒夜地工作。我記得我對父親說:“如果瘤是惡性的,我馬上趕回武漢,如果瘤是良性的我晚點再回去看你。”手術結果瘤是良性的,他手術完出院后,我才抽時間回去陪了他一天。對于一個父親來說,危難時刻聽到兒子這樣的話,太殘忍了。
2015年,母親要做心臟搭橋手術,縣里正值“五大環境”攻堅戰的關鍵時期,我是主要負責人,又沒能立即趕回去,母親出院一個月后我才回家。我回去的當天,母親血壓又高到200多,送到醫院搶救。可第二天我又趕回了縣里。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想到這些都愧疚難當,也就有了心結,父母怕添麻煩不愿到我工作的地方,體制內調整調回武漢幾乎不可能,辭職回去是我能想到的路。
中國青年報:邁出辭職這一步,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
吳奇凌:以前在學校工作,后來到地方政府工作,都是別人眼里的“鐵飯碗”,未來的工作,可能就是個“瓷飯碗”了,緊迫感和壓力隨之而來。體制內規規矩矩,制度健全,但有限制、有束縛;體制外可能有更多自由新鮮的空氣,但挑戰也會更大,困難更多。
黨政工作經歷給了我不可復制的人生財富
中國青年報:4年前,你從武漢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團委書記任上遠赴貴州掛職,外人看來這是在“鍍金”,從你內心來說,為什么選擇走這一步?
吳奇凌:4年前,團中央、教育部從高校選派團干到地方掛職,當年我有幸獲評全國高校十佳輔導員、湖北省五一勞動獎章,學校領導說,這樣的同志要派出去鍛煉,我就去了,心里沒多想。
中國青年報:掛職期滿,為什么選擇留下來?現在看來,這個決定錯了嗎?
吳奇凌:我們那批到地方掛職的同志最終留下來任職的,好像就我一個。現在回想留下來的原因,是真感情。
這一年掛職時間里,我去一個村當了幾個月的第一書記,跟村民一起修路、修水窖。我30歲生日那天,村委會的一個干部瞞著我騎著摩托車花了兩三個小時到縣城買了蛋糕,村支書親自下廚在工地上做了一桌好菜。看著自發趕來的村民和已經顛碎的蛋糕,我太感動了。
我對鳳岡的百姓感情越來越深。后來,在鎮里、縣里也分別掛過職,我判斷自己是能夠勝任這份工作的,于是就留了下來。
現在看,不能說留下來的決定錯了,因為我給工作過的地方帶去了自己的新理念,這些黨政工作經歷,也給了我不可復制的人生財富。
中國青年報:你的新理念和不可復制的人生財富具體是什么?
吳奇凌:在縣域發展思路上,我寫過一個長篇論文《基于資源稟賦的縣域經濟發展——以鳳岡縣為例》,其中一些觀點進入了縣里的發展戰略規劃。我和同事深入研究國家金融政策,效果是政策性銀行對我們縣里的支持力度明顯增大;非銀行性資金,比如融資建設資金、信托資金、證券資金,在縣里開始使用或謀劃,這是突破。
傍晚走過縣里的小廣場,看見居民擠在廣場上跳舞時,我就下決心要改變,要將縣城龍潭河建設成功能河、生態河、景觀河,要在縣城建一座山體公園,要將縣城的斷頭路統統連通,我走之前,這些項目都基本解決了資金問題,相繼簽約啟動了。
遵義一位領導曾說過,經歷就是閱歷,閱歷會化作能力,現在我覺得這句話說得特別貼切。
在做了幾年黨政工作后,很多人感覺我成熟了,縣里的工作讓我更加熟悉基層情況,更加了解一個政策要落地,該怎么從田間地頭考慮,從一個個最小的執行主體上去考慮,在縣里工作能接觸到方方面面的事情。不謙虛地說,這幾年讓我提高了思考、鑒別和決斷的能力,這些都是未來職業生涯不可復制的寶貴財富。
中國青年報:現在會有不舍嗎?
吳奇凌:會。其實在縣里工作,還是得心應手的,上上下下都非常支持我的工作,特別是作為外來干部在工作中不受人情因素影響,可以更加公證客觀地處理一些問題。領導對我的工作表揚得多、批評得少,坦率地說,在大家眼里上升勢頭也很好。
每每看到一些人在網上“口誅筆伐”基層干部,我還會跟他們辯論幾句。我在基層看到的干部,絕大部分都是收入平平,事務繁雜,兢兢業業的,絕大多數周末都休息不了。有時候碰上一個周末能歇歇,我會突然發現自己已經不會休息、娛樂了。大家都是這個狀態,所以情感很深。
在辭職信里,我說:封侯非我愿,但愿海波平。我可能要去體制外另一個戰場了,但我和過去的同事還在為共同的理想打拼。
曾糾結會不會被貼上體制“叛逆者”的標簽
中國青年報:你的另一個戰場是哪里,企業嗎?
吳奇凌:是的,我未來的職業生涯規劃是去一家總部位于武漢的民營企業。
我曾經糾結過一個問題,走出體制會不會貼上體制“叛逆者”的標簽?當初既報效國家又實現人生價值的理想會不會從此夭折?
后來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春江水暖鴨先知”,民營企業是經濟發展的前線和戰場,這里直接創造經濟和社會價值,直接傳遞改革需求的信號。在市場上,民營企業是真刀真槍地拼殺,在民營企業工作也是為國建功立業。想明白這一點,我就釋然多了。
中國青年報:會擔心失去“眾星捧月”的感覺嗎?
吳奇凌:老實講,很可能會有這樣的心理落差。做縣領導雖然官不大,但是優越感很強,也許別人在心里罵了你一萬遍,但表面上還要奉承你。當常務副縣長,找我解決困難的企業太多,忙不過來,我就告訴辦公室,凡企業來訪必須預約。現在換個角度,一下子感覺當時的做法有些荒唐,企業來找你,有可能萬分緊急,甚至生死一線。
要適應這樣的不同,關鍵還是調整心態,我想真正的成就感,并不在于有多少人對你前呼后擁,而在于你做成了幾件像樣的事。
中國青年報:對未來還有什么暢想?
吳奇凌:有家、有國、有業、有愛。有機會的話,把業務做到貴州去,帶富一方。
中國青年報:相信還會有像你這樣的青年干部正在體制內和市場間尋找自己的位置,你覺得自己身上有哪些經驗是可以和他們分享的?
吳奇凌:不敢談經驗,談點感受。我覺得現在咱們國家的干部隊伍選拔和培養機制正在發生變化,在不遠的將來能上能下、能進能出可能會成為常態。所以無論是想在體制內有所作為,還是想在體制外轉型成功,真才實學是關鍵。
特別是青年干部,能有機會一定要爭取多到各崗位鍛煉,勇于嘗試。在行政工作崗位上的青年干部,盡量能把小事做成有意義的事,工作之余,一定要擠出時間多關注當今經濟形勢的變化,多看看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