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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秉國談外交:要學會小聲說重話

2016-04-08
来源:新京報

  戴秉國 資料圖片/受訪者供圖

  對話人物:戴秉國,1941年3月生。貴州印江人,土家族。四川大學外語系俄羅斯語言文學專業畢業。1964年9月參加工作。1973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國務委員、中央外事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中央國家安全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中央對外聯絡部部長、外交部副部長。

  近日,《戰略對話——戴秉國回憶錄》由人民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在京出版。該書主要對2003-2013年他主持中美、中俄、中印、中日、中法戰略對話或磋商,以及他就朝核、臺灣等問題出任中國政府特使的特殊外交經歷進行了回顧和記錄,也穿插了一些他個人的感悟和思考,還有他早年的一些經歷。

  75歲的戴秉國精神頭兒十足,頭發整齊地梳向后方,淺藍色襯衣搭配淡紫色領帶,外面是一身筆挺的深色條紋西裝。

  4月6日,戴秉國接受政事兒專訪,回顧了自己外交生涯中的諸多細節,并暢談退休后的生活。

  “朱總理碰到我還問你那本書怎么樣了”

  政事兒:您在后記中提到,這本書的寫作開始于退休后。寫這本書花了多長時間?期間是否遇到一些困難?

  戴秉國:寫了三年左右。其實不是我一個人寫,是大家寫。開始我是做一些口述,有幾個同志幫我整理,然后再去找一些同志補充修改,在此基礎上形成了綱要,又經歷了反反復復的修改。

  前年,朱總理(朱镕基)碰到我還問,你那本書怎么樣了?外交部的領導和許多同志都支持和參與了這個工作,因為要把那么多戰略對話梳理清楚還是要費點功夫的,需要查閱大量的資料。

  另外,實際上寫這本書不是三年前才開始,好多東西是過去就思考過。比如,蘇聯的解體和教訓等內容,過去都反復想過。

  政事兒:寫書的過程中有沒有什么有趣的故事?

  戴秉國:有一張照片書里沒用,是我跟姚明在美國的合影。那張照片太幽默了,他是個巨人,拉著我這個小個子。拿到照片以后,我覺得這張照片可以參展去,說不定能得獎。(笑)

  圖:2009年7月27日,在首輪中美戰略與經濟對話戰略對話部分首次會談結束后,時任國務委員戴秉國和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共同會見記者。

  “搞外交要隨時準備經歷危險甚至犧牲”

  政事兒:您的外交生涯長達半個世紀,是否遇到過危險的情況?

  戴秉國:搞外交工作,要準備經歷危險甚至犧牲。珍寶島事件之后,中蘇關系急劇惡化的時候,我被派到蘇聯去工作。當時我就想如果打起大仗的話,這次去會不會被扣為人質。

  坐飛機也曾經經歷過事故,有一次去巴黎磋商,飛機眼看就要著地了,突然一下子拉起來又飛到德國去了。當時可能是降下去有危險,就又拉上去了,拉不上去會是什么后果呢?搞外交得時刻準備著,上了飛機之后就得準備著可能會出事兒。所以不要怕死,怕死搞不了外交,成天提心吊膽不行啊。

  政事兒:工作中,您的外交意見有沒有跟領導發生過相左的情況?這種情況怎么處理?可否分享一下您的經歷?

  戴秉國:我作為下級,偶爾會遇到。對問題的看法或處理,會有不同的意見。不要以為領導好像都是不聽意見的,你只要說的有道理,他們都能接受,都很通情達理的。

  我年輕的時候,在駐蘇聯使館的研究室工作。當時,對于怎么看待蘇聯的問題,我們內部也有不同意見。

  有一次討論問題的時候,我就跟領導意見相左,當時我不注意方法,感覺有點兒把他逼到了墻角。之后回想起來,覺得我還是缺乏磨練。這個領導心胸很寬廣,后來我從莫斯科回來,他還非要我到他的手下去工作。

  政事兒:現在回想自己的外交生涯,能不能分享一下您記憶中最精彩的一次外事工作?

  戴秉國:有很多精彩的故事,不能說哪一次最精彩,但有些事情還是很難忘的。比如,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作為外交部蘇歐司的科員,曾經去蘇聯駐華使館外勸阻我們的紅衛兵不要沖擊人家的使館。當時爬上墻壁的情景,我現在還記得。

  還有一次是2003年,我剛從中聯部回到外交部。那時SARS已經開始了,有一天走到大街上,一個人都沒有,異常寂靜。東盟要開會討論SARS問題,我們如果不參加的話就會很被動。我通過一個適當的場合,推動東盟很快邀請溫家寶總理去參加。那是溫總理上任后第一次參加國際上的會議,而且去以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北京奧運會火炬境外傳遞的時候,是不平凡的日日夜夜,我每天都工作到晚上12點以后。因為境外火炬的傳遞是外交部門負責的。我就算是這項工作的主要負責人,每天必須看到火炬平平安安傳遞下去才能回家。

  還有一個不大為人所知的事情。蘇聯垮臺以后,我把蘇聯時期的幾個重量級的領導人,先后請到北京來閉門探討蘇聯垮臺的原因和教訓等問題,很有收益。

  “要學會小聲說重話”

  政事兒:書中有個細節,1989年5月,戈爾巴喬夫訪華,鄧小平同志親自敲定“只握手,不擁抱”等細節,這種領導人敲定細節的外事活動,一般在什么情況下出現?

  戴秉國:好像不多,很少見。這個是特別需要的時候才這樣。戈爾巴喬夫訪華是非常重大的事情。為了這次會晤,鄧小平同志思考了好幾年。“只握手不擁抱”就是要體現一種分寸,告訴人們怎么看這件事,今后的中蘇關系應該怎么把握。

  政事兒:還有一個有趣的細節,您在第一次見到希拉里時,曾開口夸她比電視上更年輕漂亮,這樣的開場白也給雙方的對話帶來了良好效果。另外,您還在這次訪美中帶去了小孫女的照片。諸如此類的外交技巧是否常用?

  戴秉國:也不常用。這個要用得恰到好處,不能濫用。比如說,我在會見美國國防部一個比較強硬的人物沃爾福威茨時,坐下來以后我就說,人們都說你是強硬派啊,好像你也笑呵呵的不強硬啊。這樣一來,氣氛一下子就活躍了,后來談得就很流暢。

  政事兒:您怎么評價自己的外交風格?

  戴秉國: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有一點也是從別人那兒學來的。我覺得既要堅持原則,同時又要注意策略。這個是需要好好把握的。原則堅持要堅持到什么度,靈活要靈活到什么度,都要很考究。有時候你該厲害的時候厲害不上去也不行,厲害的時候也不是說兇神惡煞,那也不行。要學會“小聲說重話”。

  政事兒:您曾多次作為胡錦濤主席的代表與其他國家領導人會面,這種情況下您的行為和言談細節,自我發揮和提前設定的成分各占多大比例?

  戴秉國:相當多的情況下還是要按預定的去辦。因為預定的都是經過審批的,經過大家仔細推敲的。但是現場的應對也是重要的,比如政策把握的能力如何,是否有坦誠友好的態度,外交技巧是不是嫻熟,還有你的人格魅力等等,這些都是有影響的。

  “我應該盡可能消失在公眾視野之外”

  政事兒:最近,您出席了“中國發展高層論壇2016年會”,并和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對話暢談中美關系。退休三年來,您很少出現在公眾視野中,為什么?

  戴秉國:我退休了,就應該盡可能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之外,直至最終被完全遺忘。我們這些人有什么值得被人們記住的呢?老實說,應該被記住的,是像毛澤東這樣的偉人,是像屠呦呦、袁隆平等這些為人類造福的人,還有那些長眠在祖國大地和國境之外的烈士。

  政事兒:您和基辛格等一些外國政要還保持聯系嗎?

  戴秉國:我們經常見,每年都會見,有時候不止一次。在中國和美國都見過。我退休后見了很多外國政要,大概有幾十人次。我要見他們就得自己做功課。

  政事兒:所以您退休后每天還都看新聞。

  戴秉國:不止是新聞,包括各種各樣的材料。不然我怎么跟人家談呢?要了解國內情況和國際形勢的變化,所以每天都要看點東西。我還要做點記錄,現在已經記了兩本,是用毛筆字做的一些閱讀筆記。因為光靠腦子記是不夠的,有些東西還是要有文字的記錄,回頭還可以查一查。

  “退休第一天我就把安眠藥扔了”

  政事兒:退休之后,您的生活狀態是什么樣的?

  戴秉國:我處于一種半工作狀態。一個是見一下外國的老朋友。還有一個是在國內一些地方去走一走,還去看了看求學過的地方,包括小學、初中、高中和大學。見了同學和老師,老師是不能忘記的。

  政事兒:回到這些地方,有什么特別的感受?

  戴秉國:特別親切。過去跑國外多,跑國內少。這對我來講也是一種學習。我還幫助做一些對社會有益的事情,例如,每年去參加貴陽國際生態論壇。還有幾個地方,我會幫忙推動一下他們的國際問題研究。

  大概就是這么樣的一種退休生活,好像也挺忙的,閑不下來。我也愿意同朋友同事交流,這樣可以增長知識,活躍自己的頭腦。

  退休是挺好的一件事情。我退休以后每天可以睡足覺了,以前是睡不好的。搞外交都有這個問題,到了后期我每天夜里都要吃兩次安眠藥。退休第一天我就把安眠藥扔了。

  政事兒:您現在身體怎么樣?

  戴秉國:現在吃飯睡覺都可以,精力也比較好,我也比較樂觀,保持一個良好的心態。

  “政事兒”撰稿:新京報記者賈世煜

 

[责任编辑:蒋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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